臧霸字宣高,泰山眾之首,威震徐州的大軍閥,是跺一跺腳,能讓徐州抖三抖的大人物。
而這位大人物的出身頗為平凡,其父臧戒只是華縣一名小小的縣獄掾吏,當時的泰山太守想在獄中私殺一名囚犯,臧戒堅決不允,因而觸怒了太守,被收押看管,準備定罪誅殺。
而時年十八歲的臧霸帶著自己結交的數十名賓客劫了牢獄,將父親救了出來,隨后避禍于徐州東海郡,以孝烈之名在臨近諸郡國聲名鵲起。
而陶謙受命為徐州刺史后便尋到了臧霸,當時的臧霸麾下也已經聚集了不少亡命之徒,初來乍到的陶謙急需臧霸這種地頭蛇的幫助,臧霸也渴望脫離罪身,建功立業。兩人一拍即合,臧霸帶人為陶謙南征北戰,討平了徐州境內的所有大寇匪,而陶謙也以刺史身份表臧霸為騎都尉,使其成為正經的朝廷命官。
但臧霸麾下多亡命之徒,又有昌豨這等酷愛打家劫舍的悍匪存在,與徐州各大勢力之間本就多有不睦。陶謙終究是士人,在治理徐州時更多的依賴士族豪強的幫助,也不喜泰山眾的做派,近些年對臧霸也多有打壓。
即便被各方打壓,臧霸依然選擇護短,庇護著昌豨這些悍匪,與陶謙的關系也更為緊張。
可對于泰山眾來說,臧霸便是他們頭頂的那片天,是在這亂世之中給他們安身之處的參天大樹。
孫觀、吳敦、尹禮等人當真是第一次看到臧霸露出疲態,但也怪不得臧霸,當遮天蔽日的軍旗緩緩向戰場靠攏,當那面“兗州牧后將軍曹”的大旗飄揚在戰場上時,泰山眾的軍心便開始崩潰。
一州之力,盡聚于此,合計共約六萬大軍,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泰山眾可以應付的范圍。這是傾徐州之力才能與之抗衡的大軍。
然而陶謙直屬的丹陽精兵不在,徐州郡卒亦不在,只有泰山眾在此。
“昌霸辱及藩王,侵略郡國,罪不容赦,臧宣高包庇逆賊,罪同昌霸!后將軍應陶牧伯之邀于此誅殺二人,降者免死!”
當人處于恐懼與慌亂之時,思維能力將會受到極大的限制。便如此時的泰山眾一般,若是平日里有人告訴他們,陶謙把他們賣給了曹操,九成的人都不會信。畢竟陶謙雖然和臧霸關系不睦,但二者之間還是一損俱損,若是賣了臧霸,徐州恐怕真的會任人宰割。
但如今在被包圍的情況下,本該在東海的兗州牧曹操又帶著主力出現在了此處,心緒雜亂的泰山眾不由自主地懷疑起陶謙的立場。
就連核心的泰山眾頭領們也有些心緒不寧,神情疲憊的臧霸沙啞著嗓子沉聲道:“攻心之計,勿要亂想,先突圍為要。”
尹禮嘶聲道:“大哥!我們往哪突圍?若是陶謙老兒真的背叛了我們,殺回徐州豈不是自投羅網?”
臧霸怒喝道:“瑯琊還是我們的根基,就算是陶謙也翻不起浪花。且不論他是不是賣了我們,至少在瑯琊我們還有一搏之力!”
掃了一眼不斷收縮的包圍圈,臧霸大聲道:“兄弟們當年隨我救出家父,亡命東海,我便發誓要給兄弟們一個前程。三年前陶謙來徐州,他想要肅清徐州黃巾,你們勸我拿下他,說漢室天命已盡,應當隨黃巾一道起事,最后我選擇了陶謙,我知道你們心中多有不忿。”
孫觀等人張了張嘴,卻是不知道該怎么接話,臧霸也不管他們異樣的神情,繼續道:“但我不后悔這一選擇,因為官就是官,賊就是賊,你們喜歡的是賊寇的瀟灑,卻不想忍受被官兵圍剿,朝不保夕的恐懼!只有官軍,可以名正言順的坐擁郡縣,可以正大光明的從大家族手上掠奪財物!
現在曹操想把我們定性為賊寇,你們真的甘心?你們真的愿意每天嘯聚山林,吃糠喝稀,在惴惴不安中劫掠郡縣以獲取那一點可憐的財物?不管陶謙有沒有背叛,我們都必須回到瑯琊!必須割據一方!必須有著自己的身份!投降曹操,我會被祭旗,你們呢?四散為寇匪,遲早有一日會死無葬身之地,我不在乎,你們呢?
為今之計,殺出重圍,回到開陽縣,我們還……”
“大哥,昌豨那混賬帶人跑了!”
臧霸話未說完,一個消息打亂了一切計劃,風口浪尖,或者說造成如今局面的明面上最大禍根昌豨竟然丟下其他人逃了,原本還有耐心聽臧霸勸說的泰山眾頓時人心潰散,就連孫觀等人的眼中都閃著異樣的光芒。
畢竟曹操表面上只要臧霸和昌豨的人頭,他們這些有兵有將的頭領若是投效,未必不能得到厚待。至于未來會不會丟掉兵權然后卸磨殺驢,那也是很遠的事了,先保住性命和眼前的榮華富貴才是緊要之事。
臧霸的心也沉入了谷底,此時再說什么也是無用,只能長嘆一聲道:“眾兄弟各歸本陣吧,今后之路,就看你們自己怎么走了。”
眾人作鳥獸散,只有孫觀留了下來,神情復雜的道:“你若早聽我一言,處理了昌豨,何至于有今日?昌豨胡作非為,唯利是圖,早已被眾兄弟厭惡,你每庇護他一次,都是在損耗自己的威望啊。”
臧霸仿佛驟然蒼老了十余歲,一直挺拔的身軀也微微佝僂了起來,年未至不惑,卻似五旬老者一般。
他嘶啞著嗓子,苦笑道:“仲臺不會忘了吧?十五年前,家父蒙冤入獄,我欲救之,數十名兄弟拋家棄子隨我做下偌大的好事,其中就有昌霸啊。
他因我而家破人亡,淪落為寇匪,我又豈能因他為寇匪而厭憎?”
“他本就是寇匪!”孫觀怒喝道:“我們都是寇匪,是你與臧伯當初勸我們洗心革面,我們才有重新做人的機會。昌豨不珍惜機會,自甘墮落,你又豈能因他一人而害了眾兄弟?”
“仲臺啊,其實正因為我一直沒把自己當寇匪,才與眾兄弟格格不入吧。”臧霸幽幽嘆道:“我若是一直稱你為‘孫嬰子’而非‘仲臺’,是否更能與眾兄弟相合?”
孫嬰子,正是孫觀為寇匪之時的匪號。孫觀聞言頓時一僵,半晌后嘆道:“何出此言?若非你一力堅持,恐怕孫嬰子永遠是孫嬰子,又豈會有如今的騎都尉孫仲臺?我與家兄都深感你與臧伯大恩,在這件事上,是我等愧對于你,而非你愧對我們。
降了吧,曹操只是以此作為借口,他不會拒絕你投降的。”
“再調轉武器去殺戮瑯琊國人?”
“我們是泰山郡人。”
“……投降可以,我不愿攻伐徐州,我會親自去見曹操,他若不同意,那殺了我之后也不會再為難你們。”
見臧霸神情堅決,再看看已經開始混亂的泰山眾,孫觀嘆道:“也罷,先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