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鮮血、哭喊聲、泣求聲,這座阻擋了兗州大軍數月的縣城終究淪陷于鐵蹄之下。
而這人間慘狀也僅僅是讓騎在馬上的梟雄抿了抿嘴唇,轉而對身后之人吩咐道:“臨沂之民勾連昌霸,罪在不赦,當盡誅之。”
輕輕一言,便宣判了臨沂城內尚存的兩萬余百姓的命運,郭嘉長嘆道:“明公既然能臨機決定放過臧霸,又何必一定要屠掉臨沂”
“泰山眾未戰先降,若是拒絕其投降,則會變成死戰之局,哀兵不可力敵。而臧霸此人確實非凡,吾心屬意,不忍殺之。
屠臨沂,一為震懾徐州之民,二便是徹底斷了泰山眾的歸路。陶謙若是收到臧霸投降,臨沂被屠的消息”曹操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讓郭嘉遍體生寒。
“臧宣高賊子也”如曹操所料,陶謙收到消息后怒火攻心,生生吐出一口血來。若非糜竺等人連忙上前將他扶起,陶謙當即就要癱倒在地。
泰山眾降了,徐州對于曹操而言可謂是毫無阻礙,自家人知自家事,陶謙很清楚自己手里的那些兵是什么水平。
而臨沂屠城或許能激起一部分人的憤怒,但更多的人恐怕還是恐懼。如今堂中這些徐州高層之中想必也有不少人抱著這種想法,畢竟在無法抵抗的情況下,投降曹操也未必不是一條出路。
于此時的陶謙而言,他看不到前路何在。而性情暴烈的他更不愿意將徐州拱手讓給曹操,畢竟此前曹操的檄文可沒有給他留下半分面子。
“牧伯,兗州大軍不出兩日想必便會兵臨開陽城下,不知牧伯有何成算”幾名徐州的從事、州掾吏對視了一眼,推出一人上前問道。
陶謙沙啞著嗓子,冷聲道:“無非死戰罷了,老夫是徐州牧,又豈能將徐州子民拱手交給曹賊這屠夫”
“這”見陶謙沒有投降的想法,不少人眼光閃爍,不知在謀劃些什么。糜竺掃了他們一眼,對陶謙附耳道:“牧伯,可還記得李青州的警告”
陶謙神情一緊,幾天前李澈的警告他自然是收到了,但正如李澈之前分析的一樣,陶謙不可能因為這種虛無縹緲的可能性而撤離百姓,將城池拱手讓給曹操。
而如今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陶謙不得不正視一個問題,那就是曹操會不會在開陽縣再來一次屠城。
開陽不比臨沂,作為瑯琊國的國治,縣近十萬人口,城內民眾近四萬人,一旦被曹操屠戮,曹操會背上屠夫之名,陶謙這個徐州牧也別想好過,守土無能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子仲此言何意”
糜竺微微沉默,陶謙先是一怔,旋即恍然道:“吾自有成算,與子仲有要事相談,諸君且先去整軍備戰。”
待堂中人盡數退下,糜竺放開扶住陶謙的手,拱手道:“若要徐州安寧,非李青州不可。”
陶謙面龐頓時漲成青紫色,怒道:“難道老夫不能安定徐州”
“曹操勢大,非我等所能力敵。李青州背靠衛將軍,手握雄兵數萬,麾下有陳長文、田元皓等智謀之士,有趙子龍、韓元嗣等勇武之將。此時徐州之內,非李青州無以抗衡曹操。”
“黃毛小兒,得幸于劉備罷了,子仲就這般信得過他”
糜竺蹙眉道:“年歲不足以論高士,未及而立,官居一州之牧,爵為大縣侯,位列天下最頂尖的人物,難道僅僅是因為衛將軍寵信若衛將軍這般任人唯親,又豈能有如今這偌大的基業
衛將軍麾下,荀文若、荀公達、沮公與、審正南、董公仁,哪一個不是天下名士他們難道會坐視一名佞臣執掌一州陳長文、田元皓也是士林俊秀,難道會甘心屈身庸人
前些日子牧伯也與他見過,言談舉止雖未有不凡之處,但頗為嚴謹有法度,當知他并非浪得虛名之輩。”
糜竺難得如此長篇大論的與他唱反調,陶謙一時有些語塞,他當然明白糜竺所言不差,可他更明白糜竺此時再想什么,他仍然有些不甘。
“牧伯,南邊的消息您也知道了,天子遭弒,平衡已經打破。袁太尉不日便將與陳王開戰,曹操屠城也正是因為時間緊迫,不得不為。紛亂數年,天下終將重歸一統,牧伯是認為自己可以做那大一統之人”
陶謙啞然,他自然不敢作這等妄想。坐擁徐州三年,此時的他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坐穩徐州,然后學劉焉靜觀天下風云變幻。
此前與各大勢力之間始終保持一種穩定的關系,正是因為想置身事外。
然而徐州不比益州,沒有天險護持,沒有大的戰略縱深,這偌大的徐州在其他諸侯眼中就是一塊肥肉。
他想置身事外,可別人不許,數百萬民眾在那,誰能置之不理
“所以子仲是找好了下家”
“徐州并非牧伯的徐州。”糜竺仿佛聽不出陶謙話中的怨氣,他平靜的道:“徐州百姓也不想慘死在屠刀之下。”
“那你為何不徑直降了曹操”
“兗州四戰之地,南北俱是強敵,曹孟德的未來幾乎看不見希望。但衛將軍不同,青幽冀三州之地,若再加上徐州,天下近半便在掌握,即便是袁太尉擊敗了陳王,也難以與之抗衡。
而李青州此時想必正需功績,冀州又難以抽調更多的兵力,此時合作,想必能得到更多,這是一筆好買賣。”
陶謙諷刺道:“不愧是糜家,當真是商道天才。”
糜竺并不在意陶謙的諷刺,他繼續道:“于牧伯而言也是好事。牧伯是信得過暴戾的曹操,還是信得過李青州與衛將軍就算牧伯不在意,小公子他們又如何以曹操表現出的性格,牧伯能安心托付后事嗎”
一語擊中陶謙的軟肋,已經隱隱感覺到大限將至的陶謙最放不下的自然是自己的后人。可惜子嗣無一人有能力繼承基業,徐州的未來顯然又充滿風險,選擇一個人托付徐州才是最為明智的抉擇。
“看來子仲幫老夫考慮了很多啊。”一口氣泄掉,強撐起的身子也癱了下去,陶謙有些無力的幽幽說道。
“賓主一場,牧伯與糜家的合作很愉快,竺也不希望牧伯晚景凄涼。”
“罷了,就依你之意吧,去聯絡李明遠,告訴他開陽城軍民聽他指揮,老夫累了。若此戰能勝,徐州軍民也由他來管理,老夫無能為力。”擺了擺手,陶謙強撐起身子,蹣跚著走出堂屋,只留下糜竺一人靜坐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