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周家府邸的時候,陳修渾身上下的血腥味已經在靈氣流轉下消散了個干干凈凈,那襲蠶絲白衫也變得一塵不染,這是一位故人送給他的臨別禮物,無論如何,都要小心保管才行。
他將林詢與謝言召集過來,開門見山道:“我準備在明天早上離開韓國,你們也與我同行吧?”
他已經決定要離去了。
識海中象征著世界毀滅的倒計時,還剩下最后六十六天,眼下既然在韓國諸事已了,也實在沒有逗留的必要。
在韓國王宮的晚宴中,他曾說七日之后要去玉門宗登門拜訪,便自然不會食言,韓國國都距離玉門宗共計三百里,乘坐馬車的話,算來正好需要三日的路程。
陳修眸子里閃過精光,這座世界的恢弘畫卷,他不過才掀開了微末一角而已。
七國爭霸、窮苦眾生,以及高高立在天幕上,俯瞰世人的修行者。
他要得到這一切的答案,然后……拯救這座世界。
這是非做不可的事。
謝言點頭,他本就是周游列國的辯士,眼下在這韓國已經看不到希望,自然要繼續旅程,與陳修同行正是再好不過。
陳修見狀不由露出笑容,又轉頭看著林詢:“你呢?”
林詢的神色有些為難,金錢與生命,兩個無比沉重的東西在他腦海中角力,難以分出勝負。
陳修笑道:“你恐怕沒得選了。”
“為何?”林詢一怔。
“我若是走了,韓國國君如何會放過你?”陳修道。
林詢聽得身形一顫,回想起了那日自己在臨走前交付給韓國國君的打油詩,爽固然是爽了,可若是陳修離去之后韓國國君反應過來,恐怕非得剝了自己的皮不可。
心中的天平有了傾斜,林詢嘆息一聲,點了點頭。
他還不知道陳修殺死韓禮與秦姓青年的事,若是知道了,恐怕一刻都不敢繼續呆在這韓國皇城。
“去收拾行禮吧。明日辰時便出發。”陳修臉上笑容愈發燦爛,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我累了,先回房間休息了。”
“睡不死你!”林詢冷笑,眼下才是下午,距離入夜還有足足兩個時辰。
“我太累了。”陳修嘆息一聲。
“又經歷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林詢譏諷,剛剛認識陳修的時候,后者便是用這句話當做偷懶的借口。。
“這一次倒算不上。”陳修思索了一下,搖頭道,“不過是去韓國王宮,殺了兩個人罷了。”
“誰?韓武嗎?”林詢譏諷,他倒是膽大包天,什么玩笑都敢開,所謂的韓武,正是當今韓國國君的名字。
陳修思索半晌之后,輕輕點頭,身形將要走遠的時候忽地停頓了一下,皺起眉頭低聲自語:“似乎是叫這個名字。”
林詢繼續冷笑:“你殺了韓武還能衣不染塵的回來,看來韓國王宮里面的守衛,都是一群酒囊飯袋。”
“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陳修一邊走一邊道,“這是我一位故人送的衣服,必須要好好保管。”
說完的時候,身形已經消失在房屋深處,不見了蹤影。
這個蠢貨……林詢冷笑不停,轉過頭來,卻見謝言滿臉嘆息哀傷神色,不由疑惑道:“你怎么了?”
“陳兄怎會如此莽撞……”謝言嘆息一聲,“不,已經不止是莽撞,簡直是愚蠢!”
林詢大喜過望,如同找到了知音:“你終于也明白了?”
“是啊。”謝言聲音低沉哀傷,“韓國國君死了,這韓國還不知要生出怎樣的亂子,不知有多少普通人要遭殃,唉……陳兄還是太耐不住性子了。”
林詢愣了愣,旋即怒氣洶洶地摔門而去,口中惡狠狠怒罵:“兩個蠢貨!”
……
翌日,辰時。
天邊的太陽高懸,又是一個好天氣,明媚的朝陽與溫和的春風,臨走這一天,似乎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匯聚起來,為他們送行。
新買的馬車緩緩行駛在韓國國都的道路上,兩只馬兒都是白色,皮毛柔順,拉著的車廂更是恢弘大氣,鑲著精致的花邊。陳修花起錢來的時候,向來是不會手軟的。
一路上不斷有人匯聚起來,為他們送行,用“他們”來形容其實并不準確,大部分人都是為了陳修而來,余下的一小部分也是來感激分發粥水的謝言,至于林詢這位韓國國都的原住民卻是孤零零的,只得冷笑道:“一群蠢貨,被騙了還替別人數錢呢。”
說著說著,卻有些感傷起來,倒不是因為無人送行,而是舍不得這韓國國都里的風景。
所謂的風景,不是韓國王宮里的富麗堂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崇山峻嶺,而是每一條偏僻簡陋的小巷,每一顆樹皮斑駁的愧樹,甚至還有那家燒餅里會加肉粒的小攤,他最近錢寬裕起來倒是常去……以后恐怕便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無論平素里再如何討厭的地方,真正臨走的時候,竟還是忍不住依依惜別,故鄉這個詞從來如此厚重,狠狠壓在旅人心頭。
“舍不得?”陳修笑著問了一聲。
正在前方一邊驅趕馬兒一邊發呆的林詢下意識點了點頭,反應過來之后,連忙露出冷笑:“舍不得他們口袋里的錢而已,想必沒哪個地方的人比眼前這些人更蠢了,連你都能將他們騙成如此模樣,我若是留下來,還不得賺個盆滿缽滿。”
陳修搖頭失笑,這純粹是慌不擇路到睜起眼睛說瞎話了。
不過倒也沒有窮追猛打,陳修略過此事,吩咐道:“待會出了城門,先去東南方向。”
林詢一怔之后點了點頭。
今天早晨分明已經商量好了去處,陳修口中那個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不,肯定不存在的玉門宗,是在西邊方向才對。
至于東南……他實在不知道東南方向與陳修有什么聯系……非要說的話……
他為周大善人買下的茅屋,正是在東南方向。
搖了搖頭,沒太往心里去,身患腦疾之人的想法,向來是難以猜透的。
騎著馬車漸行漸遠,當過了兩條街巷的時候,林詢忽然呆了一呆。
街邊那位正埋著頭揉面的賣餅大叔正巧抬起頭來,見是林詢,便露出笑容,揮手送別。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林詢也露出笑容,揮了揮手。
可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馬車已行駛不知多遠了,那只手僵在半空中,只是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