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里設了太醫當值處。程錦容和杜提點吃了晚膳后,便在屋子里候著。
趙公公神色凝重地前來宣召:“皇上宣召杜提點和程太醫前去。”
程錦容和杜提點早有準備,立刻起身前去保和殿。
宣和帝在眾臣和皇子們面前不露聲色,撐著天子顏面和體面。此時卻面色泛白,額上滿是冷汗,以手按著腰腹處。
程錦容一驚,立刻道:“請皇上先去榻上躺著,微臣為皇上復診換藥。”
宣和帝連瞪程錦容的力氣都欠奉,更遑論起身走路了。程錦容話一出口,一旁伺候的內侍立刻上前,扶起宣和帝,到了屏風后的窄榻上躺下。除下龍袍,露出中衣。
杜提點不敢怠慢,和程錦容一同上前。
待剪開紗布,露出傷處,杜提點目光一掃,心里頓時一沉。
宣和帝的傷勢恢復緩慢。平日多是躺著靜養,偶爾坐一坐下榻走一走。便是今日趕路,也都是躺在窄榻上。
今日一回宮,宣和帝便召來眾臣和眾皇子議事,一坐就是兩個時辰,腰腹處的傷疤處竟滲出了黃水。
程錦容俯身為宣和帝換藥,一炷香之后,宣和帝換好了藥,重新包扎傷處,又喝下了湯藥。
這一通忙活下來,宣和帝才勉強緩過勁來。
“微臣知道皇上心憂戰事,可皇上龍體虛弱,實在不宜操勞。”杜提點低聲進言:“請皇上一定要保重龍體!”
杜提點為宣和帝伺疾十幾年。此時滿心為天子憂慮,焦灼難掩。
宣和帝緩緩睜開眼,看了杜提點一眼:“你為朕憂心,朕心里明白。可是,邊關在打仗,朝堂人心動蕩。朕如何能安心靜養。”
杜提點無奈苦笑:“皇上這樣操勞,于龍體大大不利。微臣斗膽進言,也是為了皇上龍體著想。請皇上勿怪。”
人心都是肉長的。杜提點真心為宣和帝憂慮著急,宣和帝自不會不領情:“放心吧!朕沒有怪你的意思。”
宣和帝頓了頓,對程錦容說道:“程太醫,朕明日要上朝。”
不是詢問,而是告知。
程錦容沒有阻攔的資格,也不會阻攔,正色應道:“微臣一定盡力為皇上調養龍體。”
宣和帝似有些訝然,目光落在程錦容的臉上:“朕以為,程太醫也會勸朕安心靜養,少操勞政事。”
程錦容沒有躲閃,和宣和帝對視片刻:“邊關戰事一起,不知有多少無辜的百姓家破人亡,軍中將士也死傷頗多。”
“皇上龍體要緊,可邊關戰事更要緊。所以,皇上堅持回宮時,微臣并未勸阻。皇上明日要上朝,微臣也不會多言。”
宣和帝窮兵黷武,大楚朝的百姓深受其苦。可沒有強大的軍隊,如何能護得住大楚的萬里江山?
宣和帝不算是什么好皇帝,可有他在,大楚朝堂便能安定下來。軍心民心也能安穩。
宣和帝做出了一個天子應該做的選擇。這樣的決定,也令程錦容對宣和帝生出了一絲真正的敬重。
程錦容語氣中的敬意,令宣和帝十分受用。
宣和帝扯了扯嘴角,閉上雙目假寐。
在宣和帝入眠后,程錦容悄然退出寢宮外。
守在寢宮外的賀祈,立刻湊了過來,低聲問道:“皇上現在如何?”
程錦容輕聲答道:“已換了藥,現在睡下了。”
天子病癥,不能隨意打探。賀祈知道其中忌諱,不再多問:“你今晚又要值夜,趁著現在,先去睡上一兩個時辰。”
杜提點年紀大了,體力不濟,一般多是值上半夜。程錦容值下半夜。
這還不像是御前侍衛,輪換的人多,分擔到各人身上的壓力就小了許多。宣和帝的專職太醫現在只有兩人,而且是以程錦容為主杜提點為輔。
宣和帝身邊伺候的人不少,可真正的壓力,其實都在程錦容的身上。
賀祈話語中的關切和憐惜,清晰可見。
程錦容心頭一暖,嘴角微微揚起:“好,我這就去睡了。”
寥寥幾句,匆匆數語,只能聊以安慰罷了。賀祈目送著程錦容的身影遠去,直至她的身影消逝不見,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朱啟玨湊了過來,一張俊臉上滿是悶氣。
賀祈目光一掃,低聲問道:“怎么了?”
朱啟玨忍住冷哼的沖動,低聲答道:“我爹今日出保和殿的時候,面色頗不好看。我追上去問了幾句,聽說是因領兵增援邊關一事,眾皇子殿下各有舉薦之人,所以鬧得不太痛快。”
賀祈一聽便知是怎么回事。
皇子們一個個地都有私心,想趁著邊關打仗舉薦“自己人”,搶軍功撈資本!
大皇子肯定舉薦晉寧候,二皇子舉薦的人一定是永安侯,再有五皇子舉薦鎮遠侯,夾在其中的平西侯,憋了一肚子悶火也是難免。
真論行軍打仗的本事,平西侯才是四侯中最驍勇厲害的一個。
賀祈同樣惦記邊關戰事,略一思忖,低聲道:“此事尚未有定論,我明日找個機會,向皇上進言幾句。”
朱啟玨感激地看賀祈一眼:“多謝表哥。”
頓了頓,又低聲問道:“表哥,你還沒看到戰報送到朝廷的傷亡將士名單吧!不知賀二有沒有逃過一劫。”
賀祈沉默片刻,才道:“明日我去著人打聽一二。”
隔日,久未露面的宣和帝身著龍袍上了朝。
文武百官見宣和帝面色如常,看不出半分虛弱疲態,果然人心振奮。就連被折騰得快掉光了頭發的梁尚書,也是滿面喜色,壓在心頭的巨石為之一松。
不過,梁尚書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宣和帝當朝下旨,令平西侯領三萬士兵去邊軍增援。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先不說邊關打仗需要的糧餉,就說這三萬士兵一出動所需的糧餉銀子,就已令梁尚書苦了臉。
“皇上,戶部盡力籌措銀子,可國庫空虛,實在……”
宣和帝面色一沉,目光冷冷地掃了過去:“十日后,大軍開拔!”
梁尚書后背一涼,只得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