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兩人在那一夜匆匆見了一面。之后一個回軍營養傷,一個領兵打仗,算來有半個月未見了。
平國公目光在賀祈的身上轉了一圈,聲音暗啞低沉“三郎,你的傷勢如何了?”
平國公大勝歸來,俘虜了韃靼的大王子。他既未去沐浴更衣,也沒召集眾將議事寫奏折。而是先來了傷兵營帳。
看著平國公絲毫不掩憂慮急切的目光,賀祈心中的堅冰似被狠狠地震開,一股陌生的久違的情緒涌上心頭。
如果賀祈肯對自己承認,那是對父親的孺慕和親近。
“我的傷勢已經好多了。”賀祈低聲應道“幸好有岳父,也多虧了大哥仔細照料。”
賀大郎不肯居功,笑著說道“程軍醫醫術如神,搶回二叔一條命,又治好了三弟的傷。我做不了大事,就在三弟身邊守著,做些熬藥喂藥之類的瑣事而已。”
平國公確定賀祈沒有大礙后,懸了多日的心終于安然落回原位,狠狠地夸了賀大郎一同。直將憨厚的賀大郎夸得面紅耳赤手腳都沒處放了。
賀祈看著眉頭舒展滿目喜悅的父親,低聲道“兒子還沒恭喜父親,大勝而歸!”
賀祈態度的微妙轉變,平國公焉能察覺不出來?
平國公一邊在心中嘀咕著“這個孽障總算還有幾分良心”,一邊淡淡應道“總算趕在年前平定戰事了。”
是啊,今天是大年三十,明日就是新的一年了。
前世邊軍潰敗,平國公府上下皆被問罪,落了個家破人亡的凄涼下場。
這一世,邊軍打了大勝仗,憑借著這份赫赫戰功,未來的十數年甚至數十年里,賀家都足以穩穩立足朝堂。
平國公府里的所有人,都能安然地活下去。
賀祈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賀凇就在隔壁的營帳里養傷。
平國公看過兒子后,立刻就去了賀凇的營帳。
賀凇傷勢比賀祈重得多。已經一個月了,賀祈已勉強坐在床榻上,賀凇依然躺在床榻上,動彈不得。一天內有大半時間都在昏睡。
賀袀守在床榻邊,見了平國公,立刻起身來見禮。
平國公略一點頭,快步走到床榻邊。
賀凇原本閉著雙目,此時睜了開來,虛弱地喊了一聲大哥。往日那個悍勇無雙的賀將軍,此刻面色慘白地躺在床榻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平國公心中一陣酸澀。
他們兄弟兩個自小一起長大,一同習武,一同領兵上陣。感情十分深厚。現在看賀凇這般模樣,他心里如何能好受?
賀凇似是看出平國公的心思,低低地說道“大哥,我能撿回這條命,已是萬幸了。程軍醫說了,我傷了心肺,以后會落下病根。再不能舉刀殺敵,甚至不能再騎馬。”
“不過,這一仗邊軍大勝,未來數年里,邊關也沒有仗可打了。我正好可以回京城,回府中慢慢養身體,順便在母親身邊盡孝。”
“大哥不必為我傷懷。”
賀凇不說這些也就罷了,一席話聽得平國公愈發心酸,眼睛都紅了“二弟……”
一個正當盛年的將軍,再不能騎馬舉刀,這是何等殘忍!
賀凇目中也閃過水光,語氣卻愈發輕快“不用擔心,我早已想通了。以后,我就將二郎這個不肖子留在邊軍,大哥別手軟客氣,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平國公沙啞著聲音應下。
賀袀早已紅了眼睛,將頭轉到一旁。
賀凇今日說了那么多話,已經沒了力氣,急促地喘了幾口氣,又低聲道“大哥快去寫奏折吧!記得要為三郎求情!”
邊關戰報一封接著一封送至京城。不過,目前朝廷的旨意還沒到邊關。
平國公定定心神,緩緩說道“我心中有數,你不用操心,安心養傷吧!”
賀凇略一點頭,閉上眼睛。
此時的京城,正下著雪。
大年三十,雪沸沸揚揚地下了一天,到了傍晚才停。厚厚的積雪足能沒過人的小腿。宮中內侍宮女們忙碌著清掃積雪。
保和殿外的御前侍衛們,本來無需做這等事。不過,今年的雪實在太大了,宮中這么大的地方,只憑宮人清掃,就是掃上一夜也掃不清。于是,一眾年輕英俊穿著銀色軟甲的御前侍衛,拿起了掃帚和鐵鍬……
那場面,蔚為壯觀,也頗為有趣。
天子設下宮宴,朝中文武百官皆進宮赴宴。
程錦容和杜提點閑著無事,一同站在廊檐下看御前侍衛掃雪。
“也不知邊關這一仗到底打得怎么樣了。”杜提點張口打破沉默。
十幾日前,邊關送來的戰報,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賀祈一刀殺了韃靼太子,御史們少不得要上奏折彈劾。不過,武將們的態度卻出奇的一致。一個個張口為賀祈辯駁。
在戰場上,韃靼人都沖殺到眼前來了,生死之際,還講究什么仁義道德?
一刀斬殺了元思蘭,以韃靼太子頭顱祭旗,削弱韃靼人士氣。令韃靼人的計策落了空。這有什么錯?
一個韃靼太子,死就死了。有什么值得惋惜?
最好是韃靼可汗也跟著一起死了,這才真得痛快解氣!
就該將你們都扔去戰場,領教領教什么叫生死一線,你們才能懂什么是當機立斷!一個個就不會在朝堂上啰嗦廢話了!
武將們口沫橫飛,將御史們罵得面色如土,聲音很快就弱了下來。
宣和帝在朝堂上皺了一回眉頭,不痛不癢地斥責了賀祈幾句,便道“等邊關戰事平定,賀祈回京后,朕要親自問一問他,再行責罰!”
得了!
有點眼色的,都知道宣和帝的態度了。
反正大家對韃靼太子都沒什么好感,也沒人為他的死傷心什么的。唯一會傷心欲絕的壽寧公主,一直被關在公主府里,還不知情哪!
然后,這半個月里邊關又來了四封捷報。
現在,眾人就等著邊關徹底打贏勝仗的好消息了。
程錦容轉頭,淺淺一笑“或許,很快就會有大捷的戰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