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繼安在此處說要看看,另一頭,宣州城里的郭安南卻是當真在看看。
他坐在書房一隅的小桌上,一份一份分拆著家中門客送來的文書。當中有拜帖,也有書信,只是按著名字簡單分了類。
郭保吉畢雖是一路監司官,可他原本不是駐守邊關,便是奉命平叛、討賊,養的多是謀士,少有文人清客愿意來投,本來也不怎么用得著,養著只是幫著起草奏疏罷了。
而今他被迫由武轉文,倉促之間,來不及招攬,手下能用的門客自然不夠。
郭保吉做這監司官已經大半年,并沒有能立穩腳跟,當地州縣官員為了架空他,平日里沒少使絆子,眼下正值年底,事情又多又雜,為防被人算計,他早已忙得團團轉,手下得用的人幾乎全被打發到外頭跑腿去了,剩得這許多書信便沒有合適的人來管。
拜帖還算了,私人相交的信件當中往往藏著許多隱秘之事,不能隨意叫人去翻。
幸而他還有個兒子。
郭安南得了父族蔭庇,眼下正在清池縣做個戶曹小官,他向來是個上進的,難得今日休沐,特地便來為父分憂,幫著拆看信件。
攢了幾日的文書,郭安南花了半日功夫才看完,他撿出其中要緊的,趁著來匯報事務的官員退得出去的功夫,裝了半匣子要緊的信件便去同父親說事。
“二姑父說尋到兩個從前同窗,雖是多年不第,卻也有些才干,原是給楚州通判做門客的,因其門下人口太多,受了委屈,便辭了事,眼下正在另找生計,他已經同他們說了父親在此處監司官,那兩個十分愿意,說是過了年就來投。”
郭保吉點了點頭,問道:“那兩人是個什么情況?”
郭安南便照著書信里寫的,把來人背景、籍貫、出身,擅長之事一一說了。
郭保吉端起面前的茶,抬頭打量兒子說話、行事。
他聽得長子說完,復才問道:“你覺得這兩個人怎么樣?”
郭安南想了想,還是道:“爹,二姑夫的同窗,而今少說也當有四五十歲了罷?雖說給旁人做門客也是謀生之舉,可做到這個年歲,竟是還沒能混得出頭,最后只能自己辭了事,想來是兩個混日子的,未必能有什么才干。”
郭保吉見兒子欲言又止,便道:“此處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在,有什么話不能直說?”
郭安南得了父親發話,也不再猶豫,直言道:“我作為晚輩,不好說長輩的不是,不過二姑夫一向也是個好人,旁人求上門,少有不應的,若非如此,又怎會數十年間,少有建樹?今次他薦人過來,信上說的,未必是實際,也許夸大了幾分,又添有許多褒揚。”
郭保吉看著兒子在此處分析,心中忍不住生出幾分嘆息來。
他一直對這個長子抱有很大的期望,對方相貌、性格都與他肖似七八分,眼下雖然并未完全成才,行事時已經很有架勢,能當大半個人用了。
不過畢竟年紀太小,見識有限,許多想法還不成熟,得要好好調教才是。
“咱們府上而今有幾個門客?”郭保吉問道。
郭安南一時愣了,心中默默數了數,竟是有些答不上來。
郭保吉便道:“你叫得出名字的有幾個?知不知道他們各自是做什么的?”
郭安南便一一數了,到頭來發現自己數得出來的,許多已經走了,有些記得名字的,居然也不知道其人負責的具體事情。
郭保吉笑道:“尋常做官的,誰家門客不是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我自雅州轉過來,雖是愿意出錢養著,手下許多人也不肯再跟,畢竟再無用武之地,但凡有些氣性的,都不愿意吃干飯,旁的地方盡能出頭,何苦耽擱?”
又道:“你那考量卻也沒錯,只是想錯了幾點,其一,楚州乃是大州,做通判不同做知州,專管實事、雜事,能在通判手下干活,做得多年下來,便是老油條也能有二兩面來吃,沒吃過豬肉,多少見過豬跑。”
“我而今手頭缺人缺得厲害,便是當真不中用,過來幫忙回個帖子、陪個客也是好的,實在不行,跑跑腿也能叫得用的騰出一兩個來。況且你二姑夫雖然官途不怎么順,卻也一直平平穩穩,行事很有把握,實在不靠譜的,不會薦來,最多也就白養兩個人罷了難道我郭家竟是養不起?”
郭安南聽得十分慚愧,道:“是兒子想得短淺了。”
郭保吉便道:“我兒才幾歲,能想到那許多,已是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又道:“你且代我擬信,謝過你二姑夫,再叫人送些儀禮過去。”
此事便告一段落。
那郭安南取了另一封信,道:“大伯那一處來了信,說是向北而今年紀已經不小,趁著他手頭還有空缺,想幫忙薦個差遣”
郭保吉皺了皺眉,道:“你那弟弟實在不像話,若是送到你大伯那一處,還不曉得會長成什么模樣,此事不妥!”
說到此處,他抬頭問道:“上回我聽說你去了宣縣找謝處耘?他那一處怎么說?”
郭安南道:“本是想去衙門勸他回來,只是人不在,又去了裴家,也沒見著人,我只好留了些禮,想著下回有空再去好好勸一回。”
郭保吉便道:“勸不動便算了,他同你弟弟在一齊,鬧得十分難看,那謝處耘在州學里頭也沒學成什么樣子,想重新塞回去,又要費些功夫,而今去了宣縣縣衙,倒是正經幾分,我現下沒空理他,若是白晾著,耽擱了人也不好。”
對郭保吉來說,養個繼子,并不費什么力氣,也花不了幾個錢,若是那人成器,他是愿意拉扯一番的,可謝處耘看著就不像是個成器的樣子,便也懶得去理會了。
“只是如若不管,怕是對向北名聲不好。”郭安南忍不住幫弟弟考慮。
當時眾目睽睽之下,兩個人在州學打了一架,到得后頭,謝處耘停了學,直接被發遣去了宣縣做個小吏,郭向北倒是安安穩穩地讀書,旁人看了,難免會說郭向北心胸狹窄。
“另還有,那裴家不知怎么的,忽然住了個女子,若是傳進府里”
郭安南沒有把話說完,可那話中之意,明明白白就是暗示給廖容娘曉得了,定然不能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