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說裴家住進了一個女子,郭保吉立時就想起上回裴繼安來時說的話。
“是不是個小姑娘,姓沈的?”他問道。
郭安南吃了一驚,道“大人怎么會知曉?”他把當日情況說了,又道,“那河間府的沈家仗勢得很,若非我當時正好在,怕是人都要被捉走了。”
郭保吉不由得嘆道“你見的那一個,怕是沈輕云的獨生女兒了,想那他英明一世,其妻馮氏也不愧乃父之名,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偏偏夫妻兩最后連個女兒也護不住。”
郭安南聽得當日見得女子竟有如此身份,一時怔住,喃喃低語道“怪不得遇得那樣的場面,她卻是臨危不懼,說話、舉止俱是與眾不同。”
他回想當時場景,忽然覺得有些不妙,忙道“大人,不若還是把謝處耘接回來吧?給后頭知曉了,怕是要不高興——聽聞正想要給他說親呢。”
郭保吉不以為然,道“你母親心中自有分寸,不會亂來的。”
郭安南卻不敢抱有這種期望。
郭保吉原配死后沒多久,就續弦了廖氏。
廖氏嫁進郭家的時候,三兄妹都已經懂事,本就抱有成見,又因各種原因,兩邊處得很一般。
想是知道以后很難養得熟繼子繼女,廖容娘雖沒有死心,卻也做了兩手準備,正好此時郭保吉調任宣州,她便把同前夫生的親生子接了過來。
謝處耘相貌姝麗,比貌美的女子還要更美三分,他到了郭家之后,旁人還罷了,郭向北是個挑事的,見不慣繼弟,又兼兩人性格不合,幾乎隔三差五就要鬧出事情來。
廖容娘就在其中和稀泥。
她心中明顯向著親生子謝處耘,偏偏又要做出公平的樣子,還要在面上顯得更傾向郭向北。
郭安南作為知禮的長子,對繼母自然是以禮相待,卻也不怎么看得上她素日行事,只覺得這一位虛偽且勢力,又因見識過她張牙舞爪的樣子,更有些擔憂。
他想起當日沈念禾那比巴掌還小的臉,身材也是瘦瘦小小的,眼睛卻又亮晶晶。
這樣一個人,身世卻是那般可憐。
給廖氏知道了謝處耘住在裴家,家中除卻裴三同老嬸娘,還有一個同齡女子,怕是屁股都要坐不穩,立時就要跑去裴家鬧騰著要把兒子接回來。
廖氏那個嘴巴,說話難聽得很,又不知那沈家女兒的身份,若是對方遭了羞辱,實在不好。
畢竟是沈氏夫妻的女兒,合當要尊重些。
郭安南忍不住勸道“上回已經去找過一次,聽聞談得不是很好,不然那裴三也不會特地跑來找大人說話,再去一回,還不知鬧成什么樣子。”
他說到這里,忽然想起另一樁事,忙從匣子里取了一封書信出來,道“正好裴三來了信,說要安排謝處耘去麻沙縣辦差,同行也有鏢師跟著,因怕家中擔心,特來信同大人說一聲。”
郭保吉詫異道“給我來了信?”
不給廖容娘來信,卻給自己這個繼父來信?
郭安南點了點頭,道“只有給大人的,沒有給后院的。”
郭保吉老于人事,只略想了想,很快醒悟過來,登時失笑道“這個裴三!”
若是給廖容娘知道自己寶貝兒子要去千里之外的小鎮公干,她怕是當場就要跳起來,哪里肯讓。
裴繼安這是不愿意同廖容娘打交道,卻又想做事有個首尾,干脆就給自己來信了。
一下子就把同廖容娘溝通的事情丟到了自己身上。
偏生他那信還寫得十分鄭重,又表明自己已近成人,不好同內宅有交,理由冠冕堂皇,叫郭保吉半點挑不出毛病,還要夸他行事知禮。
想到裴繼安,又看著面前沉穩卻仍需錘煉的兒子,郭保吉暗暗嘆了口氣。
出身不同,經歷不同,自然沒法比。
兒子并不差,只是不夠好,如若能有那裴三一半的精明能干,自己也能省下許多力氣。
要是謝處耘同裴三一般,他也愿意多扶植一把。
可惜廖容娘肚皮不行,生不出那樣好的兒子,不然也算是自己的半子,多少能派上些用場。
郭保吉心中稍作權衡,想到當日自己打探出來的裴繼安行事同裴家人脈,忍不住有些眼熱起來。
能不能拿來用一用?
宣州官場實在復雜,比起他原本預計的更為麻煩。
最難辦的是,他由武轉文,又是個北人,乍然到得南方,人生地不熟的,半點根基也無,很多時候已經看到了機會,偏偏礙于不敢輕舉妄動,眼睜睜看著旁人占了上風。
若是能有個熟悉宣州本地情況,又有人脈的人幫著梳理一番……
郭保吉細細琢磨起來。
他所擔憂的,不過是裴繼安同沈家的親事罷了。
既是像兒子所說的一般,那沈家女兒年紀還小,那兩人結親想來還遠著,只要消息不胡亂往外傳,兩人一日不成親,一日就不是什么大事。
先等等看,那裴繼安正管著公使庫,如果他當真能在期限前,給宣縣籌夠上繳的銀錢,那說明果真是個人才,自己也愿意舍點本錢。
雖然裴家落魄了,他畢竟也是個世家子弟,戶曹小吏有什么好做的。
倒不如來自己這里做個幕僚,等宣州事了,最多一二年,只要當真能幫得上忙,又有功勞,等到天子駕鶴,太子登位,自己愿意保舉那裴三一個官身。
郭保吉算得有滋有味的,宣縣里的裴繼安卻是毫無所覺。
他正同鄭氏商量事情。
“……說是想要同我一并入京,雖那話也有些道理,可她畢竟體弱,我又著急趕路,若是半路生了病,或是出得什么事情,我一時留意不到,卻是十分麻煩。”
鄭氏聽得沈念禾要入京,又得知了原因,倒是沒有十分反對,道“難為她一直在家中等著,不曉得心里怎么掛念父親呢,去京城也好,多少能打聽些消息……”
又道“也不怕,雖是不能叫她同你單獨去,另還有個辦法——我陪著一同走一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