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風雪不減,大有催城之勢。
這樣的鬼天氣,紐約城繁華稍褪略顯蕭索。
下班高峰期的擁堵現象比以往更嚴重了,地鐵內的大型循環供暖系統提前打開,人們顧不上咒罵這驟然突變的氣候,麻木而匆忙地鉆進巴士或地鐵站。
一輛黑色勞斯萊斯銀魅,緩緩駛入一幢后現代科技感十足的大型獨棟建筑底層車庫內。
建筑外立面啞光金屬質感的墻面上,鐫刻著非常低調的一排字母:溫布爾氏私人SPA養生會館。
威嚴感十足的管家打開車門,加西亞.漢莫拄著他那根代表著對亡妻之愛的手杖,下車后走進電梯,直達頂層屬于他個人專享的私密養生包間。
看得出來,這是一間極其注重客戶隱私的會館。
管家在跟到頂層之后,便沒再隨行,而是像尊雕塑似地守候在包間門口。
加西亞進入包間后,摘下禮帽掛在墻上的掛鉤上,極有禮貌地對已經坐在沙發上等候在此的男人說道。
“實在太感謝了,這樣的天氣還讓你親自跑一趟。”
男人年近五旬,略有些肥胖,頭發稀疏已經開始有謝頂的跡象。穿一身得體的深藍色襯衣與亞麻色長褲,掛鉤上的呢大衣顯然也是屬于他的。
“漢莫先生,什么樣的天氣不重要。只是,在這個時候見面,實在太冒險了。”
加西亞轉身微笑著走到男人身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扶了扶眼鏡,道:“我親愛的克魯澤局長,還記得21年前,我們之間的那個約定嗎?”
男人眉頭微微一擰,目光銳利地盯著加西亞。
加西亞一字一句道:“或許有一天我需要你的幫忙,可能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希望你到時能幫我。”
男人無聲地長嘆一氣,回道:“是的,加西亞,我愿意。無論將來你需要什么樣的幫忙,只要你說,克魯澤一定會向你伸出援手。”
“老朋友,真感謝,當年的事情你還沒忘。”加西亞.漢莫以同樣的目光回敬男人,語氣中似有著滿滿的感激與無奈。
包間內陷入了壓抑的沉默。
片刻后,名叫克魯澤的微胖男人又嘆了口氣,道:“好吧,加西亞,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弗萊迪的事情我會跟進,但在這期間,基默警長就別再摻和進來了。”
加西亞微微瞇起渾濁的雙眼,眼神陰鷙難辨。
“那么,非常感謝。”加西亞邊說著,邊打開隨身帶來的一只皮匣,取出其中的紅酒。
“時間過得真快啊,克魯澤,如今我們都已經是兩鬢斑白的老家伙了。”
克魯澤似有些唏噓地點了點頭道:“誰說不是呢,浦立舍那個老混蛋一條腿都邁進墓地了。加西亞,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如實告訴我。昨晚東河碼頭的槍擊案,是因為你吧?”
‘嘣’一聲,瓶塞啟開,加西亞從皮匣子里取出兩只酒杯,將紅酒倒入其中。
“你真是瘋了,加西亞,你已經老得失去理智了嗎?弗萊迪就算罪名成立,頂多也就判個十幾年。哪怕進了監獄,不用你開口,我也會讓人照顧好他。等風頭過了,疏通一番減到三五年不是問題。你何必著急于這一時半刻?”
加西亞仍是沒搭話,輕輕晃動著紅酒杯。
克魯澤搖著頭,再嘆一氣,“我就想不通了,你既然讓人綁了那個鑒證官的女兒,干嘛又讓浦立舍派人去滅口呢?”
加西亞將酒杯推到克魯澤面前,長嘆一氣,道:“我們幾個,桑切斯毒辣、浦立舍狠厲,魯尼優柔寡斷,要不是這樣,早在十幾年前他就該取代馬龍了。而你,克魯澤,你是我們當中最年輕卻最沉穩的。
我最看好的人就是你。事實證明,我的眼光總沒錯,如今你已經如愿當上了紐約警局四星局長。
可是,克魯澤,你想想,我們奮斗了一輩子,為的是什么?”
克魯澤端起那杯紅酒晃了晃,無奈又自嘲地笑了笑,“呵,孩子孩子孩子…像我們這么優秀的人,還是逃不過這一原始的動物本能啊。唉…真是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他舉起酒杯嗅了嗅,加西亞的目光在這個瞬間從他唇邊劃過。
“桑切斯有六個兒子,可惜個個都是蠢材,真是浪費了老桑的好基因。還是魯尼老兄好,性取向決定了他沒有我們的煩惱。”
克魯澤話到此處,突然停頓住,加西亞接話道:“小浦立舍的死對老浦打擊很大,所有人里,只有我能理解他的痛。因此,也只有他懂得我為什么要為弗萊迪做這么多。克魯澤,像你這種妻女環繞的幸福男人,根本不會懂得失去二字的重量。”
又是一陣壓抑的沉默。
“加西亞,我們都知道當年西蒙的死對你的傷害有多大。可那是一樁意外,誰都不想的。至于小浦,老浦想讓他在暴風雨中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可惜,狂風暴雨卻帶走了小浦。刀口舔血,雖然我也為老浦感到悲傷,但你不得不承認,這就黑幫中人的命運。”
加西亞皺了皺眉,舉起酒杯向克魯澤示意。
“你永遠都是對的,我的局長大人。好了,讓我們結束這個令人難堪的話題。總是憶當年,就好像我們真的已經老到沒有將來似的。”
兩人碰杯后,加西亞抿了口紅酒。
就在克魯澤準備喝下杯中酒時,手機鈴聲響起。
克魯澤接起電話,眉頭驀地緊擰起來。
“什么?!好的,好的,我現在馬上回來。”
匆匆掛斷電話,克魯澤將酒杯放回到茶幾上時不小心碰灑了一地,連帶著他的衣袖上也沾上了一些紅酒漬。
他緊張地說道:“抱歉,老伙計,恐怕我要掃你的興了。納蒂從家里的樓梯上摔了下去,她媽媽叫了救護車,我得趕緊去醫院。”
邊說著,克魯澤便走到包間門旁,取下掛鉤上的長呢大衣迅速穿上。
加西亞面色不大自然地站起身,“好的,快去吧。那么,克魯澤,我們再約個時間見面。”
“好好…”
克魯澤連忙應著,慌不迭地打開門,三步并作兩步沖進電梯,連手都沒來得及揮,便消失在加西亞眼前。
加西亞.漢莫回到沙發旁,盯著被打翻了的紅酒杯和灑在地毯上的酒漬,面色冷得像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克魯澤,克魯澤…你已經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