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一個時代里,那些小人物們就跟地里的野草一般,任人都能踩上一腳,也不會有絲毫的憐惜,甚至不會有人認真地看上一眼,然而就是這些不會為人在意的野草,往往卻能迸發出旺盛的生命力,努力地在每個寂靜的夜晚生長著。
趙斗淳就是這么一株野草,他倔強地在這個世界上活著,縱使身體傷痕累累,痛苦也幾乎摧垮了他的意志,可是他終究從高燒中清醒了過來。
“水.......水.......”
“斗煥——”
“你終于醒了——”
一旁坐著的矮個子年輕人連忙探過身子,他聽到了趙斗煥的聲音后,連忙端過一碗水遞到趙斗煥的面前,喂他艱難地活了下去,接著便用牙齒將草藥細細地咀嚼開,然后用心地涂抹在他的背上,清涼的草藥末讓趙斗煥的疼痛感緩解了幾分。
在軍隊當中,執行鞭刑常常不亞于上戰場生死搏殺,除了當時難以令人忍受的痛苦之外,漫長的傷愈期也足以讓人丟掉性命——所幸的是,趙斗煥還有自己的同鄉全允熙的幫助,使得他平安地度過了這一危險時期。
十月,隨著天氣的逐漸轉涼,朝鮮雇傭軍在婆羅洲的動作卻進一步加快,因為在這個地方,炎熱的天氣才是他們真正的敵人,天氣轉涼只會更有利于他們戰斗,在無形中抹平了雙方對環境的要求。
一小隊朝鮮雇傭軍在叢林里正在悄悄地前進著,他們身上依然穿著簡陋的軍裝,手里舉著火槍,十分警惕地一步步摸索著。
盡管渤泥蘇丹軍已經在正面戰場上被徹底擊潰,可是潰散的逃兵再加上一小部分部族的反抗軍,卻重新豎起了旗號,并且成為了朝鮮雇傭軍的噩夢來源,因為這些人對于環境十分熟悉,他們不再選擇正面作戰,而開始躲在隱蔽處伺機襲擊,甚至還會主動去打擊朝鮮雇傭軍的后勤線。
而這一小隊的朝鮮雇傭軍便成為了引誘土著軍襲擊的誘餌,在他們的身后已經綴著大量的軍隊,并且展開了合圍的趨勢,一旦有大魚上鉤,他們便會迅速展開包圍,從而縮小戰圈,徹底殲滅這一股土著軍。
趙斗淳作為軍中被排擠的分子,自然承擔起了最為危險的任務,他成為了排頭兵站在了最前方,整個人幾乎完全處于暴露的狀態,而矮個子青年全允熙則站在了他的身后,擔任警戒的作用。
此時寂靜無比的叢林里面,似乎只能聽到眾人踩在腐敗枝葉的聲音,卻再也沒有絲毫其他的聲響,就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地盯著四周的林子,生怕從里面一瞬間跳出大量的土著兵來。
“啪嗒——”
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卻是嚇得眾人連忙蹲下身子,趙斗淳更是報緊了手中的火槍,他死死盯著前面的樹林,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使得整片叢林里顯得更加幽靜。
過了良久之后,眾人才緩緩喘出一口氣,神情也開始慢慢放松,甚至有人望著趙斗淳笑罵道:“啊,你這個光州該死的農民,還不趕緊在前面——”
“咻——噗——”
那士兵的話語還沒有說完,他的面部就被叢林里飛射而出的箭矢命中,一道血霧噴涌而出,卻是將他身邊的一名士兵身上染上了一層紅霧,所有人頓時高聲大喊,他們開始快速地往后撤退。
趙斗淳也是如此,他飛快地在叢林里跑動著,兩條大腿如同彈簧一般,幾乎充滿了動力,而那些箭矢也似乎總是晚上一步,沒有射中他。
“啊——”
全允熙緊緊地跟在趙斗淳的身后,突然發出一聲大叫,隨即翻身撲倒在地,趙斗淳不由得回頭望去,只見他的腿上被射中了一箭,帶著血色的箭頭從膝蓋上穿透而出,上面還夾雜著些許碎肉。
趙斗淳目光中微微閃動,他終究沒有選擇放棄自己這個老鄉,而是一把扛起全允熙繼續往前跑去,身后的箭矢聲則微微停頓了片刻,隨后傳來了當地土著們高聲吶喊的聲音,他們似乎也在調兵遣將,準備將這股朝鮮雇傭軍徹底殺死在這里。
“放下我.......”
全允熙努力地喘著氣,他的頭垂在趙斗淳的肩膀上,聲音中帶著些許顫抖,“放下我,你這樣跑不了的.......回去吧,將來回到光州.......”
趙斗淳繼續努力地跑著,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雙手卻僅僅勒住了全允熙的胳膊,將他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身體上,一步步地朝著前方跑去。
“轟隆——”
就在眾人逐漸要被土著軍追上的時候,一聲劇烈的轟鳴聲從趙斗淳的身后傳來,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那股沖擊力,整個人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只見距離他身后不到數米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一個土坑,那是開花彈所造成的。
土著軍是沒有開花彈的,他們甚至都沒有什么火器,答案自然只有一個,是師部直屬的炮營在開炮——作為朝鮮雇傭師,他們是沒有權利建立炮營的,這支名義上歸屬于朝鮮雇傭師指揮的炮營,其實就是大楚國防軍支援過來的武力,而朝鮮雇傭師根本無法調動。
很快,接二連三的開花彈落在了這一塊區域,趙斗淳只得拼命地往前跑著,他雖然不知道炮營為什么會在這個距離開炮,可是他知道一件事,如果他再不趕緊跑,那么等待他的只有被炸死的下場。
而就在眾人前方兩里左右的區域里,只見由六門六斤炮構建成的炮兵陣地上正在不斷發出怒吼,劇烈的白色煙霧幾乎成為了最好的坐標指示,所有的誘餌們都在往這個方向跑動著,他們知道只有這里才能擋住土著兵。
在炮兵陣地右前方正站著兩名軍官,他們手里握著千里鏡瞧著戰場上的一舉一動,其中一人臉色有些沉凝,他正是這一次負責炮兵指揮的炮營營帳趙建德。
“樸文澤將軍,我方開炮距離可以往后移動三百米,以避免出現誤傷,眼下這么打,這些人就算不被土著們打死,也會被我們的火炮給炸死。”
另外一人正是朝鮮雇傭師第二師師長樸文澤,他面對著趙建德帶著幾分謙卑的笑意,可是嘴里說出來的話卻顯得殘忍無比。
“天朝將軍,眼下蠻夷們跟我師士兵已經交織在一起,若是炮火后移,只怕根本就打不中,還不如拉近距離以追求命中準確率,不過還請將軍放心,這些人都是一些不值錢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吧,實在沒什么關系。”
對于樸文澤而言,這些朝鮮人的確無足輕重,就算死了也沒有任何影響,只要能夠完成任務,那么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特別是他們的撫恤金還能讓樸文澤多賺一筆,簡直就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趙建德心里自然對這種不重視下屬性命的行為多有反感,只是他得到的命令只是配合樸文澤完成一切作戰計劃,而像這種事情他根本沒有權力插手,因此他的神色不免有些陰沉。
“繼續開炮!”
六門火炮構筑的火力終于使得土著兵們停住了追擊,可是這也導致原本一路逃跑的士兵們死了好幾人,就連趙斗淳的臉上也被開花彈里面的碎鐵片掛過一道傷口,鮮血頓時汩汩流出,卻是讓他顯得像一尊閻羅。
然而,趙斗淳根本不會有絲毫的在意,他只是帶著全允熙躺在了彈坑當中,努力地大口大口喘著氣,臉上流露出一絲興奮。
他這個草一樣的人物,終于又活下來了!
鹿兒島上。
錢英等人駕臨薩摩藩,在公布完皇帝的諭旨之后,自然也接受了薩摩藩上下的全力討好,甚至使團上下人人都安排了兩名濃妝艷的侍女陪侍,至于錢英、邱澤等人,則更是得到了十名容貌上乘的女子。
然而這些終究只是小道,對于錢英等人而言,他們絲毫沒有忘記自己肩負著的重要使命,只是到了日本之后,他們才發現自己面臨的局勢本身是有多么復雜——根據得到的消息顯示,除了完完全全掌控在手里的薩摩藩,其余的西南諸藩并不愿意在這個時候同幕府開戰。
原因則十分簡單,對于西南諸藩而言,他們心里同樣有一個‘日本’的概念,盡管他們反對幕府的統治,可是也不代表他們歡迎大楚的進入,對于薩摩藩這個大楚的傀儡,更沒有什么好態度,因此當薩摩藩厲兵秣馬之際,他們卻在暗中同幕府勾三搭四。
在這種情況下,錢英自然也不愿意繼續耽擱下去,很快便宣布了十月初八出海進行演習,而這一次演習的地點便是在大隅海峽,并且決定在艦隊演習完成以后,率領艦隊直撲江戶,對這一次演習進行收官。
雪晴倉久自然不會對這一次的演習有任何的疑問,他也早早安排好了演習的相關人選——即由宗盛青夫負責擔任薩摩藩海軍的首領,他將會率領十幾艘日本戰船,其中有四艘安宅船,六艘關船以及六艘小早船組成。
當然,這些船只自然都是戰后所新建的,與大楚目前派遣來的海軍想必,自然是差之甚遠,光是‘南京號’所造成的威勢,都遠遠超過這十幾艘傳統日式戰船。
十月初八,大楚艦隊聯合薩摩藩艦隊駛出了鹿兒島港口,直接駛向了大隅海峽,他們將會在三天左右的時間里完成目前的訓練計劃,并且直接啟程向北,前往江戶港口進行示威,威逼德川吉宗認輸。
錢英對這一計劃自然十分滿意,他作為軍人出身來參與這一次事情,本質上也是希望能夠用更加強硬的思維去解決幕府的問題——相對于軟綿綿的外交抗議,只有這種赤裸裸的大炮巨艦,才能真正去說服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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