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
袁術灰溜溜地回到這里,盡管坐在馬車里,可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這個衣著華貴的高門子弟依然有一種難言的恥辱感,
似乎自己被扒光扔到了街道上一般。
而帶給他這種恥辱的,就是不久前那次看似萬無一失的行動。
“可惡的董卓,可惡的董卓!
他居然敢背叛我們袁家,背叛四世三公的袁家,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袁術用力捶打自己的大腿,用字正腔圓的雒陽官話狠狠咒罵著那個背信棄義的混賬。
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我早就已經拿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
那本天書,早就應該落在自己的手上。
袁術灰溜溜地回家,他甚至不敢走正門,早早下車繞到了袁府的后門,遲疑了一下,才低著頭進去,
心腹下人幫他換好了衣服,又準備了熱湯和肉食,
袁術胡亂吃了幾口,含糊地道:
“父親何在?”
下人遲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答道:
“主人在和二老爺敘話。”
“叔父來了?”
袁術眉毛一挑,抹了抹嘴,在心中抓緊組織起給董卓告狀的各種措辭。
袁術的叔父袁隗是袁家目前地位最顯赫,在朝中最有話語權的那個人,
他娶了大儒馬融的女兒馬倫,仕途一直平步青云,早早就擔任了三公之一的司徒,
雖然后來因為朝爭被罷,他依然能擔任太常這樣的高官,在朝中依然有巨大的影響力,隨時可能東山再起,再居高位。
董卓當年在張奐的部下多有功勛,早早成名,可不過是個頗有些武力的鄙夫,在朝中毫無根基,
直到被袁隗征辟為為掾吏,才終于有機會在朝中結交名仕,外放做官。
因為有這段經歷,董卓一直被視為袁隗的屬下舊臣,
袁術在他的地盤上做事,自然也大手大腳,沒想到董卓居然敢明目張膽的跟他為敵,不僅殺了他的不少手下,董卓手下那個叫賈詡的怪人居然還威脅要殺了袁術,
袁術從小沒受過這樣的委屈,他發誓自己一定要報仇雪恨,把董卓連帶那個叫賈詡的混賬一起剁成肉醬。
“我這就去見叔父!”
他惡狠狠地道。
下人哆哆嗦嗦地道:
“主人和二老爺,是……是在和袁紹議事,叫……叫眾人皆不可靠近。”
袁紹!
聽見這個名字,袁術騰地一下跳起來,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案牘,用力啐了一口,罵道:
“混賬,袁紹算什么東西,我們家的仆役而已,
他……他能有什么好議事的,我這便去,我這便去!”
幾個下人嚇得面無人色,趕緊一起跪下堵在門口阻攔袁術,
可袁術在氣頭上,不管不顧把幾人一一踢到,大步沖向前廳。
前廳果然戒備森嚴,袁家幾乎所有的精銳猛士都披甲持槍在院中戒備,
袁術粗略一算,竟有百人之多,這讓他略略有些驚恐。
“父親、叔父和那個仆役在談什么,居然有如此大的陣仗!”
他一路雖然殺氣騰騰,可真見了大場面,又怕沖撞了叔父,只好在門外緩緩踱步,
幾個跟他相熟的護衛見了袁術如此模樣,雖然覺得好笑,卻大氣都不敢喘,
袁術就這么轉了約一個時辰,感覺口渴難耐,便煩躁地揮揮手,叫下人給他去取他最喜歡的蜂蜜水來。
下人領命而去,袁術又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見正廳的屋門打開,父親袁逢和叔父袁隗一起緩緩步出,
袁術大喜,趕緊迎上去,可隨即石化當場——
他看見袁隗居然拉著袁紹的手,一邊走一邊言笑晏晏,
袁紹滿臉的意氣風發,和叔父一起談笑自若,舉手投足間的強大自信中竟有幾分睥睨天下的豪邁霸道,仿佛他現在不是一個守孝在家的黔首,而是已經能和父親、叔父平等對話的朝中大員。
這讓袁術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壓抑不住的羨慕和憧憬。
可惡,應該在這里和長輩談笑風生的應該是我袁術,不該是你這個仆役所生的野種。
他深吸一口氣,遠遠地大聲道:
“孩兒參見父親、叔父。”
袁逢和袁隗這才看見袁術,兩人只是淡淡地點點頭,仍然面帶微笑和袁紹攀談,絲毫沒有讓袁術靠近的念頭,這更讓袁術心中怒火中燒。
過了許久,袁逢才招招手,像使喚下人一樣隨意地道:“術兒,你近前來!”
袁術不敢怠慢,趕緊跑過去,跪地給兩位長輩挨個行禮,
而站在兩人身邊的袁紹居然絲毫沒有稍稍欠身回避的意思,反而笑吟吟的站在父親身邊,看著袁術屈辱卻無可奈何的模樣。
狗賊,從小你便看不起我,現在又如何?
袁逢絲毫沒有叫袁術起來的意思,他哼了一聲,道:“術兒,河東之事做的如何?”
袁術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
“父親,那董卓無理,居然擅殺我手下武士,還把那賊人楊動擄走,
他知曉那天書之事,定要那從中上下其手,我等不得不防啊!”
袁逢又重重的哼了一聲,無奈的以手扶額,道:“次陽,你看如何?”
袁隗沉默片刻,道:
“董卓素有野心,連他舊主張奐都厭惡其為人,不愿和他相交,
汝到河東做事,為何不小心警惕,反而被他抓住痛腳,到成了我袁家的不是。”
“我……我怎想到那……那董卓竟……竟連叔父的面子都不給。”
“嘿,”袁隗冷笑著搖搖頭,“別的面子可以給,可是這是什么,這是天書啊!”
袁紹見袁術如此模樣,裝出一副憐惜的模樣,道:
“叔父莫要生氣,公路久在家中,結交君子,哪里見過董卓這樣粗鄙的莽漢,倒是也難為他了。”
他說的好聽,其實不過是暗指袁術見識淺薄,難當大任,
袁術聽得心中大怒,用怨毒的目光盯著袁紹,
若不是顧忌父親和叔父,他已經跳起來和袁紹大戰三百回合。
袁逢裝作沒聽到袁紹話中夾槍帶棒,他長嘆一聲,道:
“汝還沒回來,董卓就上本參汝組織私軍穿越州縣,沿途又多有襲擾百姓,殺害忠良、毀壞田地。”
“這一件件事都言之鑿鑿,董卓還寫信給我告罪,說他守土有責,不得不出此下策,殺光汝手下武士。
嘿,他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他放……”
袁術差點脫口就罵,可仔細想想,自己那一路上也確實做不到什么小心謹慎,
手下那些武士都恣肆慣了,說不得真做出什么惡事,
他當時以為董卓是叔父的掾吏出身,必然不敢多事,所以連個去解縣公干的借口都懶得編,直接率軍入境,
如今被抓住痛腳,也實在無可奈何。
董卓滿口大義,裝出一副不畏權貴,慷慨激昂的姿態和袁家剛正面,這袁家反而一時還不好從官面上處理他。
若是罷了他的官,反而正中他下懷,到時候他名望飆升,甚至能攪動朝中清議,對袁家的名望也頗為不利。
“這個狗東西……狗東西!”袁術緊緊攥住拳頭,眼前浮現出董卓囂張狂笑的模樣,差點吐出血來。
“算了,汝往日恣肆,未見大敵,遇上些事情也好。
以后就在家好生念書,不要再惹事端,董卓的事,以后慢慢再議……”
袁逢自然不會多多苛責自己的嫡子,只是想到天書極有可能落在董卓的手里,心中頗為不甘,
“好在我袁家還有本初……
哼,給汝這么多人馬,去解縣都拿不回天書,本初單槍匹馬便能成功,
汝今后,還要多多向本初請教才是。”
我特么請教……等等!
袁術驚惶地抬起頭。
“天書?天書不是被楊動那廝偷走了嗎?”
袁紹冷笑著微微搖頭,緩緩地道:
“公路,莫非汝還不知,
這天書不只一本,而且……并非藏在一處!”
原來……原來還有這種事。
這種事,一個仆役生的賤種都知道,我身為嫡子,居然不知?
袁術硬生生地抬起頭,和袁紹冷冷的對視,這對兄弟互相瞪了許久,袁術才終于緩緩低頭。
“知道了,我會勤加苦練,他日為我袁家把這天書一一拿在手里……”
“兄長!”
袁紹也輕輕頷首,滿意地道:“公路請起!”
兄友弟恭的場面讓袁隗和袁逢不禁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