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時代公有制社會的優點與缺點同樣明顯。身為得到磐石寨三位最高權力執掌者承認的“十人首”,再加上此次狩獵的主導,天浩參與獵物分配的資格毋庸置疑。尤其是在他管轄之下內的那幾戶人家,分多分少,或者是連一根骨頭也不給,完全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天已經黑了,人們從木屋里帶出一根根燃燒的火把。天浩的黑色短發在火光映照下顯出銅線般的亮色光澤,他轉身走到滿載獵物的滑撬前,朗聲發布自己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第一道命令。
“天狂、長峰、阿依、旭坤,你們過來,每人拿一頭鹿。”
磐石寨的村民沒有私糧。除非你在寨子外面就把所有獵物吃干抹凈,否則只要是帶回來的部分都要交公,由頭領和長者統一進行分配。只有這樣,才能在食物不足的情況下,確保大部分人不會餓肚子,甚至只是很簡單的活著。
密密麻麻的圍觀者眼睛里透出毫不掩飾的羨慕。巨角鹿是如此的大,就算砍掉頭頂鹿角,這種動物仍然超過北方蠻族的平均身高。尤其是阿依,家庭成員除了母親,就只有一個年幼的弟弟,分到一整頭巨角鹿對她來說相當于一筆巨額財產。在饑腸轆轆的人們看來,能夠吃飽的人簡直就是“幸福”的代名詞。
沒有人質疑天浩的分配方法。他對寨子做出的貢獻大家有目共睹,何況他是得到祭司和頭領承認的“十人首”,
年輕女子們用熱情發亮的目光盯著天浩。她們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以前從未發現天浩是如此的富有吸引力。他容光煥發,活力充沛,笑容踏實又純真,整個人洋溢著強大且自信的男性魅力。
如果我是他管轄下的“十人首”部眾,肯定可以得到與阿依同樣的獵物分配。
平俊側身隱藏在人群深處,他死死咬住牙齒,雙手握得很緊,一聲不吭。
……
天黑了。
磐石寨里沒有娛樂項目。無論身份尊貴的頭領還是普通村民,都認為世界上最大的享受就是食物。
在沒有鹽和其它代用品的情況下,想要把動物腸子清洗干凈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天浩用最簡單的辦法,將肥厚的鹿腸用錐刀反推著反過來,從雪地里抓起大團積雪用力搓揉,溫度加上力量,導致鹿腸組織大面積破損,再用燒開的熱水一澆,腸管內膜很快變得泡脹,用手輕輕一拉就能撕掉。
鹿頭是不能浪費的。天狂用斧子將其劈開,趁著新鮮取出被粉紅色薄膜裹住的鹿腦,裝在碗里,獻寶般端到大哥天峰的病榻前,用木勺小心翼翼挖出那么一點,送進他的嘴里。
這是極其難得的美食。北方蠻族講究“首為尊”,獵人帶回來的獵物腦子從來都由祭司和大巫師獨享。只有在數量多的時候,頭領和族長才能分到。再往下,按照不同的身份等級,分配到普通部族成員頭上的可能性極低。
沒有添加任何佐料的新鮮鹿腦腥味很重,天峰卻吃得異常滿足。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吃到這種食物,以前只能幻想著是何等美味,沒想到本該屬于祭司和頭領的東西,因為最不起眼弟弟的努力,自己得以品嘗。
天霜坐在火塘旁邊,用鋒利的小刀剝掉鹿頭表面毛皮,非常仔細地割下一塊塊附在頭骨表面的肉。她今天沒有跟著狩獵隊外出,在家里燒了幾大鍋熱水好好洗了個澡。深藏在頭發里的虱子被燙死,污垢也紛紛脫落。雖然身上干凈了許多,卻還是無法徹底從入冬以來就積累的體味。
三哥的話必須服從。浩哥說了:你要是不洗澡,不洗頭,我就不給你吃肉,還會把你殺了,分給寨子里的人。
天霜不怕死,死亡對她來說實在太遠,也很陌生。但對于饑餓的體會她無比深刻,尤其是香味濃郁的肉湯,還有三哥做的那種烤肉,光是想想就讓天霜流口水,無法找到任何一點點抗拒的理由。
鹿頭上剔下的肉很散碎,只能熬湯。天浩砍下一整條鹿腿,切碎洗凈了倒入鍋里。當著兩位兄長和妹妹的面,他從木屋角落里拿出兩個拳頭大小的皮口袋,解開系繩,大大方方往鍋里放了些淺灰色的枯樹葉子。
天峰示意天狂把自己的頭部墊高,他躺在那里好奇地問:“阿浩,上次我就看你在肉湯里放了這種葉子。這是什么?”
“這叫百里香。”天浩笑著解開另外一個口袋,從中拈起一些黃豆大小的黑色顆粒:“還有這個,這叫花椒。”
真正的百里香與花椒當然不是這樣。
在磐石寨的村民看來,宿主是個奇怪且懶惰的人。他喜歡收集各種植物葉片和種子,像文明時代小女生那樣收藏起來。按照宿主的記憶,天浩在木屋后面的地板下面找到一個空間,里面有幾十個這樣的小皮口袋。有些打磨光滑的骨頭碎片,就像男孩子經常玩的玻璃球;有些裝著枯萎的干花,顏色褪盡,殘留香氣也被鞣制粗糙的皮袋混合,無法分辨本來面目。
灰色的枯樹葉子散發出與百里香類似的氣味。
干燥的黑色植物顆粒種子味道像花椒,有些麻。
最重要的是,它們不含有毒成分。
所以它們就是百里香和花椒,專屬于這個陌生世界的百里香和花椒。
鹿腿切成小塊,在海水里浸泡后穿在鐵釬上,旺火很快把一根根肉串烤得表面冒油,發出讓人舒服的“滋滋”聲。天霜在旁邊看得直流口水,天狂忍不住好幾次伸手去拿,卻被天浩一次次抬手擋開,直到最后撒上香料粉末,這才帶著戲謔的神情,將烤好的肉串遞了過來。
滾燙的油脂在舌面上化開,裹住了鮮嫩的烤肉。來路不明的香料雖然粗糙,沒有文明時代那么講究,卻混合熱油滲入了鹿肉纖維,在牙齒撕咬與唾液攪拌下散發出濃烈香氣,沿著通道沖進鼻腔,升騰至大腦。
“好吃!”
“真好吃!”
“三哥烤的肉實在太好吃了。”
三兄妹用各自不同的方式發出贊嘆。
這些評論在天浩看來沒有太多意義,純粹只是維系家庭成員親情的一種紐帶。烤肉的同時,他用手指彈了彈串肉的鐵釬,發出清脆的顫音。
他注意到許多瑣事————磐石寨缺少很多日常生活必需的東西,也有著一些即便是他這個寄生復活者都為之驚嘆的物件。
還是關于金屬鍛造,磐石寨顯然在這方面掌握著高超技藝,無論矛尖、砍刀、匕首,還是手里這根串肉的鐵釬,都有著令人驚訝的硬度和韌性。
吃飽的感覺很舒服,尤其是在勞累的一天后,吃上一頓美味的肉食,這在天狂看來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他抹著油光光的嘴,躺在厚厚的干草堆上,輕輕撫摸著鼓脹的肚皮,發出滿足的呻吟。
天浩吩咐正在舔著手指的天霜:“肉湯還要熬上一段時間。你看著鍋里的水,煮到半干就繼續加滿,再煮到半干就可以吃了。讓大哥多喝點兒湯,對他的身體有好處。”
聽出他話里意思的天峰連忙問:“老三,你要去哪兒?”
“我去找大祭司。”天浩簡單的解釋:“有些事情要商量。我可能回來的有些晚,大哥你吃飽了先睡吧,不用等我。”
……
頭領孚松坐在一截粗大的原木段上,盯著眼前搖曳的火焰。沸騰的湯鍋里燉著內臟和骨頭,前者被切成碎塊,后者被砸開,髓油從中空的骨管里流出來,在持續不斷地高溫燉煮過程中緩緩融化,隨著不斷在湯面上炸開的水泡四濺,在滾燙的金屬鍋緣上發出“嗤嗤”聲。
狩獵隊長永鋼早就餓了。他砍下小半條鹿腿,直接握住靠近鹿蹄,尚未褪去毛皮的部分,將這塊連骨的鹿肉架在火山烘烤。右手拿著小刀,烤熟一層就片下來吃一層。旁邊放著一碗海水,他每次割下烤熟的肉片,總會在碗里飛快蘸過,帶著一絲咸味兒和肉片表面急劇降低的溫度,用刀尖挑著,塞進嘴里。
老祭司巫行慢慢往火堆里添著柴。上了年紀,殘破牙齒對付烤肉之類的食物就不太容易。他更喜歡燉至爛熟的濃肉湯,尤其是在這樣寒冷的天氣,熱熱的一碗喝下去,整個人都會變得舒服起來。
“五千頭巨角鹿,這次的收獲真有那么多?”盡管從一個個狩獵者那里了解到詳細情況,老祭司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孚松頗為尷尬地低下頭,用粗大的手指撓了撓后腦。他的指甲很長,縫隙里填充著黑色污垢:“我太沖動了。如果當時有點兒耐心,等著阿浩發出信號,整個鹿群都能被我們包進來。六千……至少有六千頭鹿。”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永鋼咽下嘴里的食物,他放下手里的小刀和鹿腿,拿起放在旁邊的木碗,探過身子,從沸騰的大鍋里舀了半碗肉湯,湊近嘴邊小心吹開滾燙的的熱氣:“今天要不是阿浩反應快,你現在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