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春天,這里的大部分物種都沒有成熟。
大豆、稻米、甜菜、葡萄……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未來的一切充滿光明。
天浩下令所有人仔細搜索。
是他預料中的結果————基地早已破敗,沒有任何可用的機械,沒有武器,沒有仍在運轉的能源系統,也沒有與老嬤嬤相似或相同的光腦查詢裝置。
除了漫山遍野生長的植物,數量最多的就是玻璃碎片。它們的大部分邊緣早已磨光,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可以把這些碎片收集起來,拼成一個個燒杯、量杯、蒸餾管,以及各種不同類型的容器。
按照天浩的命令,天狂帶人從附近砍了一棵樹,用斧子削去樹皮,剖成粗糙的木板。
天浩選取木板中央最厚也是最硬的部分,深深埋在地里,豎起一塊兩米高的碑。
他用燒紅的匕首在木碑表面刻烙下四個大字:甲四十三。
天狂看不明白,撓著光禿禿的頭問:“老三,這是什么意思?”
“這里曾經有過一些偉大的人,他們是英雄。”天浩淡淡地解釋。木碑豎立在山崖頂端,這邊風景獨好,下面是深度超過數百米的山谷,有些植物開著小黃花,在溫暖的春風中微微搖晃。
那是一個充滿美麗夢想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矛盾的時代。
沒人看見天浩眼眶里有晶瑩光彩微微閃動。
其實我根本不想成為什么該死的休眠者。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寧愿這一切從未發生過。
長生不老,復活,在漫長的歲月里與時間糾纏……相互追逐……聽起來多么令人神往,可著不是我想要的。我的命運被蹂躪,就像那些已經死去的人類。現在……現在……現在……所做的一切與夢想無關,純粹只是為了活著。
誰能理解我?
這是一個無比廣闊的世界,在眼眸深處以深邃方式展現著,我能看見山那邊的遠方,嗅到空氣中充滿無限機遇的味道,然而……我已心力交瘁。
很多事情都不能拒絕,就像復活,就像寄生。懵懂無知的蠻族少年天浩無法抗拒命運,與他有著同樣名字的古代天浩也是這樣。這是專屬于一個時代的神秘力量,進化與發展是一對矛盾雙生子,同時也承載著共促共進的強大力量。
我無法拒絕。
我只能在掙扎中變得強大。
我會開心的活下去,有尊嚴的活下去。
木碑上代表的那些逝者,他們是真正的英雄。
而我,將會成為這個時代的英雄。
天狂對“英雄”這個詞的理解頗為狹窄:“他們殺了很多人?砍下了很多腦袋?做成無數的骨碗?”
天浩無意糾正他的思維方式:“很多人因為他們而活著,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他們曾經是一個國家和民族得以強大的基礎,就像最硬的石頭那么頑強。”
天狂懵懂地點著頭,他望向那塊木碑的目光充滿了尊敬,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狂熱。
“老三,你怎么會知道這些事?”這是一個必須得到解釋的疑問。
“是神靈告訴我的。”
天浩閉上眼睛,緊緊收住最后的淚水,深深吸了口氣,帶著濃重的鼻腔音調,笑了。
他的回答毫無破綻:“別忘了,我可是行巫者。”
天峰成為頭領后,漳浦寨的變化很大。
天浩抽調了兩千人,跟著天峰來到這里,加上原有的寨民,總數超過三千。
按照事先制定的計劃,天峰沒有忙于改造村寨防御體系。除了分出少數人上山采石,寨里大部分勞力開始春耕,開墾面積達到漳浦寨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數字,囊括了附近水源區的所有良田。
這里有水,有地,礦石和泥炭也不缺,開采石頭只要花費力氣就成。唯一的缺點與大海之間有高山阻擋,必須繞行很遠才能抵達。
這問題在天峰看來不難解決,方法同樣來自于天浩:只要挖掉這座山,前面就是一片通途。
傳說中,曾經有人這樣做過,他的名字叫做愚公。
說笑歸說笑,其實方法蘊含著科學原理。
天浩很早就探索過周邊區域,根據勘測結果,漳浦寨東面的山全為石質,表面松散的土層很薄。天峰帶人從附近的礦里挖出泥炭,堆積在預先測定的位置點火燃燒,同時砍伐樹木,挖空樹心,對半剖開,形成中空的半管。幾十上百棵這樣的大樹連接在一起,用大號鐵釘固定,一頭連接位于高處的水源,一頭從漳浦寨外圍橫空而過,架設在石山正上方,水源部位預先用沙包填充阻塞,等到泥炭將山石燒燙燒紅,溫度達到頂點,以遠距離搖晃旗幟的方法傳遞信息,放開臨時水閘,大量冷水滾滾流下,冷縮熱漲,大塊的堅硬山巖紛紛碎裂。
如果有炸藥,就用不著這么麻煩。
問題是,天浩一直沒有找到硫磺。
目前需要處理的問題很多,他決定過段時間再去找老嬤嬤,說不定會有新的收獲。
天峰也許不是一個具有創新能力的頭領,但他性情穩重,明白輕重緩急。漳浦寨這段時間只建成了兩座警戒塔,大規模建造房屋必須等到入夏。無論如何也不能耽擱春耕,有糧食,有了生活的保證,才是繁衍人口,壯大一切的基礎。
鹿族領地,左所寨。
福全一點兒也不喜歡夏天。
炎熱的天氣讓他覺得煩躁,只要是因為干旱。倒不是說沒有下雨,只是雨水太少:小半天的毛毛細雨,如頑童般隨性時有時無的陣雨,如便秘患者淅淅瀝瀝的雨點……總之一句話,真正落到地上對莊稼產生作用的雨水不足,它們喝不飽,高昂的綠色莖稈紛紛變焉趴下,就像鈣攝入量不足,站不起來的軟骨病人。
糧食一直不夠吃,福全對此也沒有辦法。春耕秋收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經驗,多少年都這樣過來。一塊地里收多少糧食那是有定數的,年成好了多三五斗,年成差了就少一些,除非是老天爺實在不給臉的大災之年,否則區別不會太大。
種糧這種事,從來就不是鹿族的強項。福全雖說是一寨頭領,可他對種植棉花卻頗有心得。這其實不難理解,多年以來,鹿族一直用棉布與其它部族交換糧食,尤其是南面的獅族,歷來是這種交易的大客戶。
今年的情況與往年不同,只要是因為磐石城。
福全很羨慕天浩,從區區一個幾百人的小寨頭領,一躍成為統治數萬人的城主,這種好事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落在頭上。左所寨與磐石城來往較多,福全很清楚這個年輕人崛起的過程,包括大部分細節。
福全覺得,關鍵是磐石城有糧。
更重要是,人家有一個對下屬體貼照顧的王。
牛偉邦絕對是個值得夸贊的部族之王,聽說他一口氣免掉了磐石城五年的糧稅。光是這一點,就讓福全羨慕不已。
這意味著磐石城可以放開膽量全面接納人口,沒有后顧之憂。
當然,這種高額度獎勵并非白給,而是天浩自己通過戰爭獲取。
然而問題就在這兒……福全仔細考慮過,就算自己立下與天浩同等的戰功,大王鹿慶元也不可能給予這種獎勵。當然姓氏肯定會給,至于其它,恐怕只是幾百公斤糧食,外加一些布匹,或者女人。
人和人,不能比啊!
還有更令福全煩惱的事情。
磐石城正在全力修路。
如果他們只是在牛族領地內部筑路,福全也懶得計較。可問題是,天浩顯然對鹿族產生了興趣,磐石城的筑路方向四通八達,其中一個就指向自己的左所寨。
去年冬天的時候福全就得到消息,他悄悄帶著斥候潛入牛族領地,遠遠看著那些瘋狂揮灑汗水和力氣的家伙。
一條新的路基從遠處的城市延伸過來,周圍是螞蟻一樣密集的勞作人群。
豕族人天生就是干這種活兒的料,沉重的鐵鎬對他們來說毫無分量,大塊的巖石用兩條胳膊就能搬動,空氣中的焦糊味據說來自一種叫做“瀝青”的物質,那玩意兒不能吃,但是很黏,能把碎石和砂子粘在一塊,冷了以后就變得堅硬。
福全躲在遠處看著。
到了吃飯時間,遠處來了好幾輛大車,有人在前面用皮繩拖,也有用牲口拉的。他們從車上卸下大鍋肉湯,厚實的餅子從廚子手中傳遞開來,地上點了幾堆火,湯要是涼了就架在火上重新燒開……總之一句話,他們不缺食物,這是確保筑路工程進度的基礎。
深深的恐懼從那時候就扎根在福全心里。
他很清楚,這條路是沖著左所寨來的。
天浩到底想干什么?
筑路工程在春天的時候停了幾個月,可是現在,剛入夏,他們又開始了。
煩躁不安的福全接連派人向牡鹿城傳遞消息,卻如同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福全實在忍不住了,他覺得有必須親自走一趟,去牡鹿城面見大王,說明其中利害。
只不過,他心里仍然帶有一絲幻想。
福全決定先以交易的名義前往磐石城,探探情況,聽聽天浩究竟是怎么說,然后再決定下一步的動作。
磐石城的接待大廳比以前闊氣多了,還是那么干凈,也更加寬敞。
天浩沒有讓福全多等,他還是像以前那么熱情,臉上洋溢著令人倍感親切的笑。見面就主動握手,透過指關節與皮膚,可以感受到沉穩與力量,讓人心安。
“福全大哥你該提前派人過來說一聲,我也好讓下面的人準備準備。呵呵,又不是外人,別那么拘束,坐……咱們坐下說。”天浩摟住福全的肩膀,一直把他送到椅子上。
這親熱的動作讓福全心中寧定了不少。他下意識地笑道:“阿浩,恭喜你啊,你現在是城主了。”
“哎,你怎么也說這種話?”天浩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現在管的人雖多,需要操心的事情更是方方面面,麻煩也大啊!”
“那是……那是……呵呵……”福全訕笑著:“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談筆生意。”
“什么生意?”天浩隨和地笑著問:“還是用布匹換糧食?”
“是啊!”福全點點頭,試探著問:“能不能還像從前那樣,多給點魚和肉?”
天浩笑了:“沒問題。只是這價錢方面……不知福全大哥是怎么想的?”
“當然是按照以前的老規矩。”福全沒有多想,脫口而出。
天浩詭異地笑了,眼眸深處閃過一絲譏諷:“這不可能。”
“為什么?”福全像尾巴被踩了的貓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頗為惱怒地嚷道:“阿浩,我可是用棉布跟你換糧食。你聽清楚,是棉布,不是麻布。”
天浩懶得解釋,臉上笑容也變成了公式化:“這樣吧,看在你上次帶著鹿慶西來過我這兒的情分上,我可以給你個還算不錯的價錢,按照咱們以前商定價格的三分之二交易吧!”
“你說什么?”福全覺得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我現在不缺布料,尤其不缺棉布。”天浩很有禮貌的回答:“我可以給你透露點兒秘密:從今年開始,棉布的價格會大幅度下滑。當然,其它部落是什么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牛族,尤其是磐石城,如果你要從我這里換糧食,只能是這個價。”
“這不可能!”福全內心騰起驚濤駭浪,他控制著憤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左所寨去年種了一整年的棉花,我們辛辛苦苦紡線織布,就是為了能吃飽。現在你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要把我們的棉布全部弄走,哪兒有這么好的事?”
天浩笑得連眼睛都瞇起來,他沒有掩飾自己的嘲諷:“你好像還是沒弄明白,現在不是我求著你用糧食換布,而是你主動上門找我做這筆生意。我有定價權,換多換少,我說了算。”
福全的面孔因為憤怒而扭曲,他不顧一切大聲喊叫起來:“沒想到你是這種人!不……我絕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