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的整體秩序還算穩定。天浩下達了臨時管制令,由廖秋帶領軍隊全權負責,為期兩天的簡單整肅過后,他帶著巫源離開雷角城,前往牛族首都。
那時候,關于這個年輕領主的各種故事紛紛在雷角城傳開。
他是所有故事里的主人公,英明神武,英俊智慧,帶領族人解決了各種問題,引領磐石寨變成了今天的磐石城。
這些故事在牛則宇看來不值一提,甚至連冷笑的興趣都沒有。他是過來人,雖是繼承祖先的姓氏,卻是不折不扣的貴族。牛則宇很清楚什么叫做“造勢”,他只是覺得極不甘心————為什么天浩的崛起必須以自己的女婿死亡為代價?我和我的家族本該有著光明輝煌的未來,我的孫子將成為雷牛部的王,家族世世代代統治這個地方。可現在,一切都化為泡影。
牛則宇對巫源的恨意是如此強烈,即將失去權力的恐懼更令他對周圍的一切毫無安全感。
既然無法得到權力,就必須盡可能得到更多的財富。
金生與牛則宇很熟,他的商隊經常往來于雷牛部各個城寨之間。有人說他是牛偉邦安排的商貿代理人,卻只是捕風捉影,沒有依據。牛則宇在看人方面自有一套辦法:金生的商隊與天浩一起進入雷角城,年輕領主押送巫源前往黑角城,金生仍然留在雷角城內銷售貨物,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
貴族歷來是商隊的重要客戶,金生每次來到雷角城,都會宴請包括牛則宇在內的雷牛部貴族,在友好快樂的氣氛中談妥一樁樁生意。
牛偉邦雖然死了,生活卻仍要繼續。
很自然的,眾人在在宴席談起了關于新王的話題。
“大王就這樣去了,不知道新族長會不會像大王之前那樣照顧我們?”
“我聽說大王臨終的時候把部族交給磐石領領主,如果沒什么意外的話,他這次從黑角城回來,會成為新的雷角之王。”
“我看你是糊涂了,新王必須得到陛下的認可才能即位,他現在只能是代理族長,必須等到明年選出新的陛下,頒布詔書才行。”
雷角城與磐石城是兩個地方,牛偉邦與天浩之間的私交并不意味著所有人都有類似的想法。雷牛部在這片土地是上繁衍生息至今,繼承祖先爵位的貴族多達數十,包括牛則宇和牛云濤在內,他們有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對于新晉貴族、有功者、從底層社會一步步爬上來的人有著強烈抗拒意識。就好像原本屬于自己的領域被陌生人闖入,強行占據。
站在大家都是同族的立場,說不上是敵意,卻有著很強烈的反感。
話題很快轉移到奴隸方面。
“大王留下那么多的好東西,這應該是我們的才對。”
“別的不說,光是城里那些豕人俘虜,就該歸咱們所有。”
“沒錯,豕人應該是我們的奴隸。”
沒人知道宴會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酒。這種奢侈品價格昂貴,平時偶爾喝到一杯已經很不容易。酒精刺激著大腦,牛則宇覺得渾身發熱,說話也變得肆無忌憚,因為其他人說話比自己更加狂放。
“聽我說,這是個機會。我們可以把那些豕人都變成奴隸。”
“你在開玩笑吧?”
“我說的是真的,巫源殺了大王,現在下面的人只關心磐石領主什么時候即位,沒人過問那些豕人。俘虜是沒有檔案的,只有一個大概的數字。我們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弄幾張奴隸買賣證明。”
牛則宇感覺自己的大腦被魔鬼撕開了一個口子。
是啊,沒有來自上層的監管,這是絕好的權力交接空擋,只要抓住時機巧妙利用,就能從中撈到一大筆好處。
“只要在購買文件上注明交易時間,再加上大王的親筆簽名,一切都不是問題。”
“簽名可以偽造,我掌管部族檔案館,那里有很多文件都有大王簽字,只要照著樣子模仿著謄寫,跟原件沒什么區別。”
“至于有沒有大王的戒指印章并不重要。現在是特殊時期,那個磐石領的年輕小子想要掌控雷牛部,就必須得到我們的支持。只要他的腦子沒有壞掉,就不會在這個時候惹是生非。你想想,咱們牛族從來就是死者為大。牛偉邦尸骨未寒,那個小領主在王座上連屁股都沒坐穩,他敢不承認這些奴隸買賣文件的真實性嗎?別忘了,他只是一個人。可咱們呢?只要今天在這兒的所有人都買下幾百個豕人奴隸,這件事就是咱們說了算。”
“沒錯!一個人犯事兒,一個人砍頭。一堆人犯事兒,誰也不敢把我們怎么樣。這叫法不責眾。何況他還不是真正的雷角之王,只是一個代理族長。”
當天的宴會很快變成了分贓大會,一張張獸皮文書謄寫偽造,從戰俘變為奴隸的豕人總數多達三萬五千。好處人人都想要,也不知道是誰多嘴多舌,這個秘密很快擴散開來,更多的人得到消息紛紛加入。具體情況牛則宇不是很清楚,據他的估算,私下簽發的奴隸買賣合約非常多,累積到現在,總數不會少于六萬人。
情況有些失控,可越是這樣,牛則宇就越是覺得心安理得。
大家都參與了這場爭奪財富的盛會,就意味著自己的安全系數更高。
如果不是天浩下令對所有豕人進行整編,今天凌晨派出兩萬名豕人前往礦場采掘泥炭,牛則宇永遠不會主動走進族長宅邸。
現在,他被狠狠按在地上。
“你不能這樣。”牛則宇從炎齒如山一般沉重的按壓下拼命仰起頭,扯著脖子尖聲慘叫:“我女兒是牛偉邦的妻子,她……她是王后,你不能這樣對我。”
這是他最后的倚仗。
牛云濤在旁邊同樣被死死按住,整個身體緊貼著地面,他側著臉發出驚恐的喊聲:“還有我……我女兒也是王后,牛偉邦的上一任妻子就是我女兒。”
天浩坐在王座上,低垂著頭,如雕像般沉靜地注視腳下。
“把他們的手砍下來。”足足靜默了半分鐘,他發出殘忍的命令。
炎齒帶著兇神惡煞的侍衛分別將兩人的胳膊拉開,舉起鋒利的長刀,在牛則宇和牛云濤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凌空劈下,斷開的肢體伴隨著鮮血彈開,失去控制的兩個人在血泊中尖叫翻滾。
“你們的膽子可真大,連部族之王的簽名也敢偽造。”天浩面無表情掃過血腥的現場:“難道你們不知道這是死罪嗎?”
鮮血從體內急劇流失的感覺非常可怕,仿佛身體里一下子清空了很多東西。牛則宇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盡可能不讓斷臂傷口觸碰到石板,他拼命半扭著身子,從喉嚨深處涌出堪比受傷野獸的嚎叫。
“……是你……是你在背后主使。”
“你是故意的,金生……他是你的人!奴隸買賣是個騙局,你……你想把所有人都騙進來……才好……下手……得到雷角城……還有,族長的位置。”
“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啊……我的手……我要你為此付出代價。”
他雖然貪婪,卻并不愚蠢。痛苦和后悔結合起來是一劑良藥,牛則宇在慘痛中找到了真實答案。
天浩將身體后傾,靠在王座上,緩緩閉上了雙眼。
炎齒雖然年輕,卻在碎齒那里接受過長達好幾個月的訓練。他知道這是年輕族長開始思考的標志,于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同時用目光示意其他侍衛與自己一樣,手持長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被砍掉雙手的牛則宇和牛云濤不斷發出慘叫和呻吟。
過了近兩分鐘,天浩睜開雙眼,淡淡地吩咐:“殺了他們。”
“不……你敢……”牛則宇怒目圓睜。
“求求你,饒了我吧!我愿意拿出……”牛云濤在痛苦中連聲哀求。
話未說完,手起刀落,兩顆頭顱帶著碎骨渣子和血水在地板上翻滾,畫出一圈鮮紅的濕痕。
炎齒和侍衛們將人頭撿起,擺放在距離王座三米左右的地上。
看著殘破的死者遺骸,天浩眼里閃過一絲本能的厭惡。
控制一個群體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整個群體都變成自己人。
牛偉邦死了,他留下巨大的權力空間,雷角城的貴族肯定要為此展開爭奪。他們不會在意年輕族長前面的“代理”兩個字,只會按照他們喜歡的方式瓜分雷角城。
有廖秋率領軍隊在明面上坐鎮,這些人不敢亂來。
然而糧倉里的老鼠仍得抓出來才行。
平俊的情報部一直與商人金生有接觸。說起來,這種接觸其實金生主動提出要求。他雖是巫源的人,卻不是巫源的狂信者。金生有自己的利益,與其說他是巫源的心腹,不如說是固守著底線的合作者。
酒精是能讓人說真話的最佳藥劑。一百壇蘋果酒,一場豐盛的宴席,再加上參會者都是身份對等的雷角城貴族,他們認為這是專屬于自己的圈子,說話肆無忌憚,同時也是謀劃著對付天浩這個年輕代理族長的最佳時機。
金生選擇恰當時機拋出了“買賣豕人作為奴隸”的話題。
酒到半酣的貴族們一擁而上,絲毫沒有察覺這是一枚隱藏很深的毒餌,毫不猶豫張嘴吞了下去。
殺人需要理由,即便是天浩也不能亂來。
偽造族長簽名是重罪,沒有得到允許擅自買賣人口(超過五人以上)也是重罪,利用權力侵占公共財產更是重罪。數罪疊加,就是死罪。
“你們這些該死的混蛋!”
沒有任何預兆,天浩猛然從王座上躍起,一把抓住放在地上的牛則宇人頭,帶著說不出的狂怒狠狠砸下,然后拔出隨身佩刀,追逐著在地板上滾落的頭顱,一劈兩半。
“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平民餓死,你們卻視若無睹。”
“廖秋和剛典領兵出征的時候,你們在哪兒?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的家族沒有派出任何人參戰,現在卻要強行分走這么多的豕人,真正是厚顏無恥。”
“一直以來,雷角城的居民只有七萬人。你們在各處私建村寨,藏匿人口,拒絕繳納糧稅。牛偉邦顧及面子,沒有對你們進行懲戒,現在輪到我了,你們覺得這一套還有用嗎?”
“既然你們敢做,那么我就敢殺!”
天浩雙腳分開站在原地,手中緊握著佩刀,力量如此之大,似乎要在堅硬的握柄上留下指印。他神情嚴肅,臉上皮膚緊繃,眼眸深處卻透出殘忍狂熱的目光。他緩緩抬起胳膊,舉高持刀的右手,低下頭,伸出舌頭,舔著濺在鋼刀背面的血。
“傳令下去,按照名單抓人,然后抄家,公開處決。”
在他的身后,炎齒與侍衛們單膝下跪,恭恭敬敬齊聲允諾。
伴隨著“吱吱嘎嘎”的絞盤聲,高大的城門徐徐合攏。
廖秋和剛典分別帶領所轄軍隊,迅速控制了城內的主要通道。
總共六十三戶,這是名單上的數字。
所有貴族都是繼承祖先功績的后來者,有萬人首,也有城主。他們只有頭銜,卻沒有封地。其中有混吃等死懶惰無能的家伙,也有苦心經營新建村寨,夢想積累人口過萬,成為真正城主,重現祖先榮光的奮斗者,然而在年輕族長的冷酷命令面前,他們沒有任何區別。
貴族身份是他們的原罪。無論好人還是壞人,無論想趁機撈一把還是想以豕人奴隸作為村寨發展基礎,在天浩看來都是罪無可恕。族長之下不容許有第二種聲音,他們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死了也是活該。
從老人到孩子,無一遺漏,總數多達五百三十九人。
他們逃不掉,之前也沒有任何預兆表明新任族長會突然動手。
在抓捕過程中有一百多人因為反抗被殺,他們的尸體被強壯的豕人士兵用長矛挑起,豎立在各個街口的醒目位置。
其余的人全部押往城市中心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