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確是我們的奴隸。”牛云濤連忙從衣袋里拿出一卷獸皮,解開系繩,將其展開,指著獸皮上的文字連聲辯解:“這是上一任族長把那些豕人賣給我的憑證,這上面還有他的親筆簽名。”
牛則宇同樣拿出一卷獸皮,他語氣森冷:“你自己看吧,這是我的奴隸購買憑證。”
說著,他發出冰冷的威脅:“年輕人,別以為坐上這個位置就能為所欲為。你只是代理族長,沒有得到陛下認可并簽發文書以前,你只能代管雷牛部。”
炎齒分別從兩人手里接過獸皮卷,轉身遞送到天浩面前,年輕的代理族長隨手接過,將其展開,冷漠的目光從獸皮上迅速掃過,他抬起頭,注視著站在面前的這兩名申訴者。
“奴隸……”天浩將兩張獸皮合在一起,隨手放在王座旁邊的茶幾上:“真沒想到,堂堂雷牛一族,居然還有奴隸?”
無論大陸南方還是北方,無論任何王國還是部落,都有奴隸存在。產生的原因很多,可無論白人還是蠻族,奴隸數量都很少。以整個牛族為例,充其量也就是幾千人。
“請告訴我,你們哪兒來這么多的奴隸?”天浩眉頭舒展了一下,隨即皺起,問題很直接。
“買的。”牛則宇神情篤定,他眼睛里閃爍著意義不明的微光:“大王前往赤蹄城之前一個多星期的時候,召集了城內的一些人,我們也在其中。大王當時拿出三萬名豕人拍賣,所以才有了這些努力。”
“拍賣?”天浩微怔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他把三萬名豕人全部當做奴隸賣掉?”
牛則宇肯定地點點頭:“是的。”
“為什么?”天浩眉頭皺得更深了。
牛云濤連忙插話進來:“豕人的胃口太大了,他們消耗糧食的速度非常驚人。上次出戰后,城內的存糧不多了,大王幾次召集我們商議,大家都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所以……”
“所以牛偉邦就把這些豕人當做奴隸賣給你們,因為他沒有糧食,養不活這些食量很大的廢物?”天浩聽懂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于是打斷牛云濤的話,順著把后面未完的內容加以補充。
“對,對,對,就是這樣。”牛云濤彎著腰,連連點頭,臉上顯露出諂媚的笑。
“我懂了,這些豕人是你們的私產?”天浩跟隨著對方的節奏,面露微笑,恍然大悟。
年輕代族長的態度比起之間明顯有了改變,牛則宇心中的戒備也略有放松。他偏過頭,飛瞟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牛云濤,看到對方按照事先約定的眨了下眼。
牛則宇很快變得安定下來,他覺得事情沒有想象中那么困難,尤其是新任的代理族長很年輕……于是笑了。
“大王是個好人,巫源竟然狠心將他殺害,真正是該千刀萬剮。”牛則宇繃緊了下頜,整個人看上去嚴肅又莊重:“大人,我們沒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我們只是在爭取自己的正常權益。您初來乍到,對雷角城的很多事情并不了解,我們不怪您。只要把問題說開,把我們的奴隸放回來,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
“……你說的有道理。”天浩的表情有些無所適從,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惶恐。他試探著問:“照你們剛才說的,我只征用了四千名奴隸,大王賣出去的豕人多達三萬,這些人……我指的是奴隸,他們在哪兒”
牛則宇和牛云濤再次互相對視,得意的目光稍一碰撞立刻分開。牛云濤變得有些激動,他感到血氣涌到臉上,語速隨之加快:“他們被別的貴族買走了,都在城里。”
“原來是這樣……”天浩低頭自言自語,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陷入沉思。
沉默持續了半分鐘,這對牛則宇和牛玉濤來說很是煎熬,也頗為提心吊膽。
良久,牛則宇上前半步,上身微傾,試探著問:“大人……”
天浩仿佛從夢中驚醒,連忙抬起頭:“怎么了?”
“我能不能……提個小小的建議?”牛則宇臉上堆起笑容。
“你說。”天浩的表現完全符合不諳世事,初掌大權,卻沒有太多經驗,面對問題手足無措的年輕人。
“大王已經去了,雷牛部必須有一位新的族長。既然大王臨終前傳位于您,就肯定有他的理由。我們對此毫無異議,也愿意服從大人您的命令。只不過……有些事情……我們……能不能商量商量?”牛則宇的話語充滿了誘惑:“用泥炭代替木柴不是一個太好的主意。我無意質疑大人您的權威,只是這道命令……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
他完全沒有看出天浩眼眸深處閃過的那一絲戲謔。
牛云濤也湊了上來,急急忙忙地說:“大人您剛剛接替族長之位,各種事務千頭萬緒,您沒必要把精力放在泥炭這種小事情上。如果……我說的是如果,大人您一定要用泥炭代替木柴,這些小事情完全可以交給我來處理,我保證辦得妥妥帖帖,讓您挑不出毛病。”
牛則宇完全沒有想到牛云濤會說出這種話,他有些發急,毫不客氣用胳膊肘拐了同伴一下,惡狠狠瞪了對方一眼,以同樣急迫的語氣道:“大人,這些事情我也可以做……我……我可以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牛云濤面皮緊繃,他怒視著牛則宇:“你什么意思?”
牛則宇絲毫不肯相讓:“都是為大人效力,何必分什么彼此?”
“你……”
“夠了!”
天浩打斷了正在爭論的兩個人,他寧定地問:“除了這些,你們還有什么要求?”
之前佯裝軟弱不是為了做戲,只是想要略微放松,順便看看自己這個代理族長在這些家伙心目中真正的地位。
不知道為什么,牛則宇忽然覺得心神不定。他用力甩開牛云濤揪住自己袍子的手,面對天浩,訕笑著回答:“……那個……沒了,只有這些。”
天浩把視線轉到牛云濤身上:“你呢?”
后者張了張嘴,顯然還想說點兒什么,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最終還是閉上嘴唇,一言不發。
天浩恢復了之前專注冷漠的神情:“既然你們無話可說,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
“據我所知,牛偉邦不是那種會把平民變成奴隸的人。”天浩從鼻孔里發出表明自己態度的冷哼,他的坐姿比之前更加放松:“你們口口聲聲是他把豕人俘虜賣掉……證據呢?”
年輕領主臉色變得飛快,從冷漠到軟弱,從迷茫到強硬,前后不過幾分鐘之間,牛偉邦的兩位老丈人覺得腦子無法跟上這種變化。牛云濤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牛則宇要好一些,他臉上陰晴不定,試探著問:“大人,您這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人口買賣,就必須手續齊全。”天浩從旁邊茶幾上拿起那兩卷獸皮,毫不客氣地扔在地上,冷笑道:“我很佩服你們的膽量,竟敢用這種偽造的東西在本王面前招搖撞騙。”
得到族長之位后,天浩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以“王”自居。
牛則宇和牛云濤并未察覺年輕族長在稱謂上的改變,他們真正注意的是“偽造”這個詞。兩個人同時神情驟變,渾身一顫,隨即整個人變得緊繃。
牛則宇眼角的肌肉抽搐了幾下,盡管心中充滿了恐懼和憤怒,他仍然強迫自己釋放出微笑:“大人,您是不是弄錯了……”
“你好像忘記了本王的身份。”天浩毫不客氣打斷了他的話,左手杵在膝蓋上,將上身前傾,身形整體姿勢極其富攻擊性和威嚴:“我是雷牛族的族長,你應該稱呼我為“殿下”,而不是什么大人。”
牛則宇心中的憤怒越發加劇,同時而來的還有羞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王座上的天浩,按捺著想要撲過去捏斷對方脖子的沖動,極不情愿地做出妥協:“……殿下,我……”
“跪下去!”天浩再次打斷他的話,抬手指著堅硬的地面,發出森冷的聲音:“這不是覲見本王應有的禮節。跪下,跪在地上說。沒有得到本王的允許,永遠不準站起來。”
牛云濤在旁邊看傻了眼,沒有人催促,他雙膝一彎跪了下去。這動作對他來說毫無困難,人老了就經驗豐富,雖是簡單的幾句話,卻足以讓他從中判斷出大量信息,及時作出正確選擇。
牛則宇神情變得冷厲起來,他站在原地沒有動,臉色鐵青:“你只是代理族長,沒有得到陛下的認可,你永遠不可能成為雷牛之王。”
“這就是你欺上瞞下從中騙取好處的理由?”天浩冷笑著反唇相譏:“一萬個豕人,全都是你的奴隸……你的膽子真的很大。”
獸皮卷上注明了購買豕人奴隸的總數,牛則宇一萬個,牛云濤五千個。
“這是牛偉邦賣給我們的。”牛則宇氣急敗壞,聲色俱厲。
“是的!是的!他們的確是大王賣給我們的奴隸。”牛云濤跪在地上連聲附和,他撿起獸皮文書,指著上面的落款連聲辯解:“殿下請看,這是大王的簽名。”
“區區一個簽名有什么用?你們懂不懂族里的規矩?”天浩平靜地說:“大宗交易必須有族長加蓋印章才行,好好看看這兩張買賣文書,族長之印在哪兒?”
牛則宇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他知道這是個疏漏,卻也是沒有辦法彌補的漏洞。
唯一能做的補充,就是盡量辯解:“大王當時把豕人賣給我們的時候可能是忘記了加蓋印章。不光是我們,還有其他人的奴隸買賣文書都一樣。大人……殿下您如果不信,可以把所有買過奴隸的人都叫來,當面對證。”
天浩忽然大聲笑了起來,他的笑容癲狂又妖異,張揚中透著酣暢淋漓:“哈哈哈哈,你以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
“當面對證?你以為人多就能穩贏?”
“你以為你們做的很巧妙,本王什么都看不出來,被蒙在鼓里嗎?”
“三萬個豕人奴隸,你們的心真夠黑的。”
笑夠了,天浩用力捏了個響指:“把他們抓起來。”
等待已久的炎齒和侍衛們一擁而上,將牛則宇和牛云濤的雙手反擰,用力按倒。
所有侍衛都是豕人,他們兇悍到極點,彪悍體格超出了牛則宇和牛云濤對豕人的正常認知范圍。炎齒一把抓住牛則宇的肩膀,在這種粗暴且不可抗拒的巨力面前,他連保持平衡都無法做到。身體就這樣被拎高,雙腳離開地面,緊接著后腰也被扣住,整個人從直立狀態變成向前傾斜,被按住肩背從空中跌落,膝蓋砸中堅硬的地磚,牛則宇覺得自己的骨頭快要碎了,痛得嘶聲慘叫。
牛云濤也被按在地上,他的臉上全是塵土,因為按得太緊,過于用力,額頭被撞破,右邊嘴角和面頰也出現了大片擦傷。
人類的大腦很奇妙,總會在某個特定場合靈光閃現,讓你在混沌與迷茫中撥開迷霧,看清現實。
劇痛刺激著牛則宇的大腦,讓他從恐懼中清醒過來。
奴隸!
新的族長!
一副副記憶畫面在腦海里出現。
那個時候,從赤蹄城傳來了牛偉邦的死訊。整個雷角城沉浸在悲痛之中。
牛則宇和女兒對巫源恨得咬牙切齒————是他讓妻子失去了丈夫,讓一個高高在上的國丈變成了普通貴族。恨意是如此強烈,以至于天浩押送巫源從赤蹄城前往黑角城,在雷角城暫作停留的時候,牛則宇甚至想過要帶人沖進監獄,親手砍下巫源的人頭。
就是在那個時候,牛則宇見到了天浩。
他很驚訝,強大的磐石領領主竟然如此年輕。對比自己,牛則宇產生了強烈的不滿。他很嫉妒,卻只是嫉妒,沒有想過其他方面,更沒有取而代之之類不切實際的念頭。
失去了族長,雷角城變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