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蹄城的情況怎么樣,工作進展如何?”天浩把目光轉向碎齒,認真地問。
“如您預料的那樣,一切順利。”碎齒將右拳橫在胸前,恭敬地回答:“城內的所有行巫者都被控制,罪大惡極的當眾處死,舉報與甄別工作目前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五,所有被舉報者被押往磐石城北部的礦山接受勞動改造。他們現在……”
“等等!”天浩皺起眉頭,打斷了他的話:“你剛才說什么?被舉報者?”
“是啊!”碎齒一臉憨厚的表情,他反應很快,疑惑地問:“我說錯什么了嗎?”
“你等會兒寫一份文件發回磐石城,把這些人的對外名稱改掉。”天浩斟酌片刻:“不要叫他們被舉報者,嗯……“罪人”,這樣比較合適。”
碎齒不明白天浩為什么要這樣做,但來自孢子的思維植入早已改變了他的邏輯走向————永遠不要質疑年輕領主的話,哪怕他讓自己吃屎,其中也必定蘊含著極其深刻的人生哲理。
“準備一下,過幾天帶著衛隊跟我一起走。”天浩再次將目光掃過三個站在面前的年輕豕人,心情隨之平靜下來。
赤蹄城的情況正在好轉,那里的控制將變得穩固。
接下來的工作重點,是雷角城和其它村寨。
冬神一如既往的降臨了大地。它從來都很準時,用驅趕溫暖的方式占領這個世界和粗暴,卻很管用。人們從未懷疑過這是秋神與冬神之間早已商量好的陰謀————既然我們無法共同執掌權力,那就索性分開,幾個月歸你,幾個月歸我。
在黑角城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下雪,來到雷角城后雪已經停了,厚厚的積雪將在未來幾個月里覆蓋地表,只有春之神的力量才能將它們融化。
這是一件好事,意味著明年春天有足夠的融水喂飽農作物種子,來年的莊稼收成值得期待。
平心而論,天浩不喜歡雷角城。然而現實逼迫他改變固定習慣,把這里當做長久的居所。
無論從地域還是統治方面來看,雷角城都比磐石城更適合成為部族主城。
至少現在是這樣。
十八萬零三百二十二人,這是最新的城內人口統計數字。
其中半數以上是豕人,也就是去年戰爭的產物,屬于牛偉邦的戰利品。
隨著天浩一聲令下,對雷角城的全面改造開始了。
赤蹄城的維穩與結構調整工作基本上結束,老太婆桂花帶著宣傳隊百分之八十的人趕往雷角城,同時抵達的還有大量政治委員。他們很辛苦,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估計要一直忙碌到明年夏天,甚至更久。但他們毫無怨言,他們是年輕領主身邊真正的狂信者,擁有號召并將這種信賴執念傳遞給更多人的強烈玉望。
目前的工程任務有兩項:修建道路,采掘泥炭。
雷角城、赤蹄城、磐石城,這是一條連貫的路線。
雷角城與赤蹄城之間一直有道路連通,然而路況很糟。泥石流、雨水、落石,再加上人口稀少導致兩城之間來往不多,與其說是道路,不如說是看上去勉強像路而已。
天浩要求對道路全面拓寬、夯實、平整,新設的技術部門對此有著嚴格要求,只是限于季節影響,只能臨時征調兩千名豕人,對兩城之間的道路進行粗略維護,等到明年春天冰消雪融,再展開全面細致的工程。
采掘泥炭的重要性比磐石城更加緊迫。牛偉邦雖是族長,卻從未意識到燃料對一個族群發展起到的作用。雷角城附近的樹木早已砍伐一空,“伐木者”這個行業存在于所有族群,在雷角城也不例外。盡管有著磐石城大規模使用泥炭的先例,牛偉邦在雷角城推行類似做法的行為卻一再遭到阻礙。這其實不難理解,已經形成的利益圈永遠不會放棄現有收益。
巫源殺光了除天浩之外雷牛部的所有王位繼承人,算是變相給了天浩很大的好處。
然而這還不夠。
征調兩萬名豕人的命令于昨天傍晚發布,天浩身邊的團隊執行力很強,當天晚上開始動員和準備工作。
在天浩押送巫源前往黑角城的這段時間,天峰從磐石城派來了三千名精銳戰士,他們帶來了大量物資,主要是鹽和魚干,以及各種腌制蔬菜。
這是天浩執掌代理族長之位后在雷角城的首次大規模行動。得益于來自磐石城大大小小行政官員的強大執行能力,加上分批改造軍隊的做法,一道道命令得到了實施。
女人們被動員起來,從半夜開始制作食物。主要是面餅,面粉與雜糧為七比三,巨大的面團在木盆里揉捏,因為含有大量麩質,顏色有些偏黑,手指捏上去能觸摸到很多顆粒。膀大腰圓的女人們把面團揪成一個個拳頭大小的劑子,在案板上用搟面杖攤平。
肉餡略復雜些,是魚肉剁碎后摻入姜末和蘿卜制成。兩周前,從磐石城運來了多達好幾噸的凍魚。這些來自海洋的高蛋白物質在船上就經過處理,剔除了內臟。冬季不用擔憂腐爛問題,運到雷角城的凍魚被人們用鋼斧劈成大塊,再用石磨碾碎,連骨頭帶肉,變成一堆堆粉紅色的肉泥。
蘿卜的做法跟肉泥差不多,磨坊內部有暖爐供溫,菜泥和肉泥不會凍結,加上簡單的佐料,用面皮裹住,或烤或烘,很快備齊了足夠兩萬豕人消耗一整天的食物。
以文明時代的眼光來看,這種餡餅很粗糙,味道也只能算是一般。但誰有不能否認這是很好的食物,有鹽,油水十足。配上一碗蘿卜和魚頭混合熬成的濃湯,趁熱喝下去,渾身暖洋洋的很舒服。
早晨六點,所有豕人在刺耳的哨聲中起床,按照預先編好的隊伍順序來到廣場上領取食物。
從被俘后來到雷角城,這些豕人的生活完全被固定化。牛偉邦不是一個冷酷的人,可他畢竟是雷牛部的王,無論任何時候都要首先考慮自己的族人。他一方面希望這些豕人能融入族群,一方面卻無法擺脫固定思維,一直將豕人戰俘當做奴隸。
這不完全是他的錯,戰利品意味著收益,雷牛部的貴族都想從中得到好處。在他們看來,戰俘就是戰俘,根本沒必要改換身份讓這些豕人成為雷牛部新的補充。
只要不是我們的人,使用起來就不需要顧忌道德之類的問題。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盡量從他們身上榨取最大的好處。
幸好牛偉邦沒有喪心病狂,也不贊成這些貴族的意見。他在豕人的問題上與天浩看法一致————短時間內不能給與豕人正式族員身份,必須用時間和勞動讓他們換取生存位置。遺憾的是,牛偉邦在“勞動改造”方面不具備天浩那種全方位眼光,同樣是讓豕人承擔大部分體力勞動,戰俘們卻絲毫沒有尊嚴,只能在半饑半飽中努力掙扎。
“不能讓下面的人吃得太飽”,這是野蠻人貴族普遍的看法。吃飽了就會胡思亂想,不是琢磨著亂七八糟的念頭,就是覺得生活不夠味兒,還想要得到更多。只有那些勉強能吃上飯,卻不能吃飽的平民最容易管理,區區一個饅頭就能讓他們滿足,甚至還會跪下來趴在你面前哭喊著感激涕零。
順序領取早餐豕人們驚呆了,他們對拿在手里的食物產生了疑問。
“……這……這是肉餅?”
“實在太好吃了,有油,還有鹽,我從沒吃過這么美味的東西。”
“這是真正的魚湯啊,瞧瞧這是什么,好大的一個魚頭。”
“我說,不過年不過節的,干嘛給我們吃這么好?”
“該不會是斷頭飯,吃完這頓就殺了我們吧?”
豕人們每十人為一組,蹲在地上吃飯。議論聲越來越大,人們的懷疑和顧慮也在不斷加重。盡管政治委員和各隊隊長之前已經說過新的勞動規則,他們仍然心存疑慮。
今天的早餐時間為四十分鐘,這是天浩與碎齒等人商議后的結果————給他們一些時間適應,消除心中的困惑。
相同外表的人看起來就是親近,一些膽子較大的豕人主動向豕人衛兵打招呼,事先得到允許的衛兵紛紛點頭應和,雙方很快拉近關系,攀談起來。
“雷牛族的族長已經換了,不是以前那個,現在的族長是磐石領領主。”
“你們有福了,以后每天供應的口糧都是這個標準。只要好好干,用不了幾年就能在雷角城安家,有一套屬于你自己的房子。”
“你問我怎么才能當上雷牛族的兵?哈哈哈哈,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以前是鋼牙部崮山寨的人。那時候苦啊,一年到頭沒幾頓能吃飽,還得出去幫著其它部落打仗。我們頭領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就帶著我們投了磐石城,從那時候才有衣裳穿,有肉吃。”
“想當兵沒問題啊!前提是你得聽從我們領主大人……不,他現在是族長,得聽他的安排。我跟你說,平時踏踏實實干活,別跟著其他人瞎起哄,只要肯賣力氣,族長大人少不了你的好處。”
現身說法比任何宣傳都管用。
舌燦蓮花的好聽話比不過一頓美食。
天色放亮的時候,兩萬名豕人出發了。他們在各自隊長的帶領下前往北方礦場,在那里尋找屬于自己的未來與希望。
半小時后,兩個神情惱怒的中年男子走進族長府邸,要求面見代理族長。
木制王座很大,天浩將身體向后一考,雙手平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他注視著在衛兵帶領下走進大廳的這兩個人,微微地笑了。
他們穿著做工精致的獸皮袍子,透過胸前交疊的衣襟,可以看到穿在里面的棉布衣服。無論款式還是材料,都代表著財富與地位。
左邊的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體格健壯,頭發大部分顏色已經變白,他大步走上前,他神情陰郁,略點下頭,算是行禮:“在下牛云濤,見過族長大人。”
右邊的男人緊跟其后,他的外表看上去介于三十至四十歲之間,神情很倨傲,一直皺著眉頭,滿臉不悅,語氣生硬,自我介紹非常簡單,絲毫談不上什么禮節:“我是牛則宇。”
天浩用平靜的目光掃過這兩個人,淡淡地問:“你們找我有什么事?”
他不認識這兩個人,卻聽過他們的名字————牛偉邦有三個妻子,之前兩個均死于難產,現任的妻子被巫源殺害,牛云濤和牛則宇分別是第二與第三任妻子的父親。
北方蠻族十歲即為成年,處于子嗣方面的考慮,像牛偉邦這樣的部族首領通常很早就會結婚。十一、二歲的新娘在各個部落比比皆是,毫不為奇。
牛云濤為人老成,他輕輕咳嗽一聲,陰郁的神情表明他正在控制情緒:“大人,您打算征用我的奴隸多長時間?”
“征用?”
“你的奴隸?”
天浩很清楚這是怎么回事,卻故意不點破,疑惑地問:“你指的是什么?”
牛則宇要年輕一些,脾氣也不太好,他盯著天浩,直截了當地說:“你從城里征用的那些豕人,其中有四千人是我的家奴。”
牛云濤神情有些尷尬,按照原來的打算,應該在稍后再把事情挑明。但他顯然沒有料到牛則宇當面就把話說開,現在已經無法緩和,略微思索了一下,他只能附和道:“我的家奴也被大人您征用了,只是數量沒那么多,總共一千人。”
“家奴?”天浩仔細琢磨著這個詞,臉上笑容不變:“聽你們的意思,今天被我派出去的那些豕人,其中有你們的奴隸?”
“是這樣。”牛云濤連忙回答。
牛則宇點點頭頭,“唔”了一聲,倨傲的神情略略有緩和。
“沒想到雷角城竟然還有奴隸?”天浩笑聲變得冷淡下來:“牛偉邦活著的時候,從未告訴我有這種事。”
很簡單的一句話,牛云濤和牛則宇臉上瞬間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