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來源是他的馬。
這匹雌性畜生似乎是感受到來自雄性的召喚,壓抑已久的荷爾蒙催動大腦,釋放出驚人的狂暴之力,絲毫不顧韁繩仍在主人手上的事實,嘶吼著原地轉身。如果不是站在附近的兩名衛兵眼疾手快,死死抓住它的鬃毛和馬鞍,猝不及防的鹿豐國肯定會在雪地上被倒拖出幾十米遠。
“混賬!”憤怒的鹿王連聲罵著,他松開韁繩,解下掛在腰間的馬鞭,打算給這頭不知好歹的畜生點厲害看看。
一股說不出的恐懼氣氛瞬間蔓延開來,仿佛鹿王坐騎的瘋病瞬間感染了所有的馬,它們紛紛開始咆哮,發出意義莫名的嘶吼,亂蹬馬蹄,焦躁不安原地打轉,掙扎著想要從各自主人手里擺脫束縛。
“它們怎么了?”
“這些馬到底怎么回事?”
“拉住它,快拉住它們……”
到處都是驚異不定的聲音,士兵們下意識握緊了武器。雖然不明就里,鹿豐國卻不糊涂,他很清楚,動物在預知危險方面有著超越人類的神秘本能。來不及多想,他連聲大喊:“上馬,都上馬,快離開這兒。”
幾乎在他發出命令的同時,正前方密林深處突然涌出一大片黑色潮水。
那是多達數百頭黑嚎狼。
天知道它們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就像蘊含著可怕力量的海潮,悄無聲息自水面下接近灘頭,在無人察覺的時候猛然推高水面,以狂暴的力量淹沒一切。
這些兇猛的野獸動作敏捷,粗大多毛的四足腳爪支撐著身體在在雪地表面高速奔跑,不會像人類那樣因為體重與足底受立點之間不平衡深陷下去。它們在林地上空激起漫天飛雪,爆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群體咆哮。
包括鹿豐國在內,所有人都驚呆了。
狼群來的是如此突然,它們順著山勢從高處沖出,也許早就隱蔽在那里,也可能是被王室狩獵隊嘻嘻哈哈肆無忌憚的談笑聲所吸引。在這個寒冷的季節,殘酷的環境能迫使它們做任何事,把任何活動的生物當做點心。
鹿豐國感覺腦子瞬間變得僵硬,手腳在不受控制的發抖。他本能的想要彎弓搭箭射向其中某一只狼,發顫的腿腳卻忍不住有種踩住馬鐙撥轉馬頭立刻逃跑的沖動。
幾個反應較快的士兵已經射出了箭矢,他們同樣驚慌失措,慌亂中沒有任何準確性可言,射出的羽箭也明顯力量不足,與平時訓練的時候判若兩人。
密林中的積雪很深,此前大部分人已經下馬,他們現在胡亂叫罵著拉住韁繩,連聲催促著馬匹從雪地上調轉方向。馬匹對危險的感覺比人類更加深刻,它們在雪地上亂跳,掙扎著從積雪深處拔出馬蹄,卻在慌亂和恐懼中再次踩了下去,同時還要忍受主人手里揮舞的皮鞭……嘶吼、謾罵、尖叫、兵器擦碰的金屬聲,這一切使密林上空的氣氛越發沉悶,幾乎將所有氧氣徹底驅趕,令人窒息。
“……跑,快跑……”這是鹿豐國此時此刻能找到的唯一一句話。
狼群前鋒已經沖到近處,這些兇猛的野獸沒有急于進攻。它們保持著高速奔跑的態勢,分成左、右兩隊,繞過倉皇擁擠的人群。
直到這時,人們才忽然發現狼群規模遠遠超過想象,根本不是此前乍看上去的幾百只,而是超過上千。
哪兒來的這么多狼?
所有人腦子里都有著共同疑問,卻無法通過詢問找到答案。
狼群開始了進攻。
三頭黑嚎狼同時撲向位于人群前列的鹿豐國。正常情況下他不會待在這個位置,但外出狩獵不同,何況北山獵場距離雄鹿城很近,安全方面應該沒有問題。慣性思維引發了可怕的災難,距離太近了,無法使用弓箭,年邁的鹿王扔掉手中的獵弓,拔出佩刀,正準備舉高的瞬間,領頭攻擊的黑狼從雪地上突然躍起,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躥過半空,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咬住鹿豐國持刀的右手腕。
鹿王雙眼陡然睜大,他如瘋了般狠命甩著胳膊,想要從這頭該死的野獸嘴里掙脫開來。它的牙齒是如此鋒利,硬度堪比鋼鉗,它用殘忍且毫無理性可言的眼睛盯著自己,醬紅色的血從它多毛且散發著腥臭的唇角滲出,喉嚨深處更是發出莫名的“嗚嗚”聲。這一頭真正的巨狼,身高體量與鹿豐國的愛馬差不多。它揚起爪子,另外兩頭黑嚎狼一擁而上,分別咬住鹿王雙腿,彼此之間配合默契。
鹿豐國感覺自己的手腕被咬斷了,緊接著是身體下方傳來劇痛。他慘叫著低頭,看見左腿上側靠近腹部的位置衣服和褲子均被撕爛,長達半米的肌肉層被撕開。狼牙不是刀,沒有橫向切割效果,饑餓的野獸張口咬住,連皮帶血倒拖著向后扯開,嫩黃色的脂肪在寒冷空氣中顫抖,鮮紅的肌肉下面露出粗壯森白的骨頭。
“……救……救命……”鹿豐國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發出恐懼到極點的慘號。
這聲音只持續了兩秒鐘,一頭從后面趕上來的黑嚎狼加入了血食盛宴,它以強勁有力的腳爪按住鹿王胸口,掠過他濺滿鮮血,在恐懼和絕望作用下徹底扭曲的面孔,對準脆弱且毫無防護的脖子,張口咬了下去。
大王子被一頭巨狼咬住左手,他聲嘶力竭地叫著,可是身邊的侍衛自顧不暇,都在忙于招架進攻的狼群。眼看著另外兩頭黑嚎狼朝著自己重來,大王子把心一橫,強忍劇痛拔出佩刀,對準自己的手腕,狠狠砍了下去。
鮮血四濺,他死死咬住牙關,帶著體內猛然爆發出的兇悍,揮刀刺向叼住自己斷手的浪頭,刀尖戳進狼的眼睛,強大的力量推動金屬利刃切碎了骨骼,深深捅進狼的頭部。
從這頭野獸體內拔出刀的時候,大王子感覺整個人如虛脫般冷汗淋漓,他轉身朝著人群密集的方向跑,發出雷霆般的怒吼。
“老二、老三,快走啊!”
他看見鹿豐國被數頭黑嚎狼分食,已經沒救了。大王子想要以吼叫對其他人預警,只有足夠大聲音才能迫使他支持下去,他拖著疲憊的雙腿,強忍著正在流血斷臂的傷痛,剛喊了兩聲,被后面飛躥過來的一頭巨狼撲倒,咬斷脖子,頭顱當場失去脊骨支撐,從肩膀上垂落下來。
二王子和三王子位置靠后,他們被一群侍衛簇擁著,盡管如此,二王子的后背仍然被狼爪撕裂,一道長達六十多公分的傷痕觸目驚心。他死命護著受傷的弟弟,扶著三王子好不容易爬上馬背,卻失去平衡,從馬鞍的另外一端摔下來,重重跌落。
“二哥……我……我不行了……你,快走吧!”三王子癱坐在地上,他臉色慘白,泡腫的嘴唇翕張,雙手死死捂住肚子。他在混亂中被一頭巨狼咬住側腹,連皮帶肉扯開一個洞,腸子流出十多公分長的一截,在寒冷的環境很快失去了溫度,變得青紫。三王子嘗試著塞回去好幾次,又流出來,上馬的時候雙手必須抱住馬鞍,失去阻擋的腸管從體內流出了更多……他現在徹底放棄,雙手雖然捂住傷口,只是為了求得心理上的安慰。拖在身體外面的腸子搖搖晃晃,仿佛從不應該的部位長出了男人的第二根雄性象征物。
二王子單手杵著佩刀,搖搖晃晃從地上掙扎著站起,希冀迫切的目光越過混在一起的人群和狼群,望向數十米外鹿王獵旗所在的位置。他看見旗桿歪斜著,那里被多達五十頭黑嚎狼淹沒,遠處還有更多的狼朝著這邊狂奔。
“父王……”二王子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雙手持刀狠命劈向距離最近的一頭巨狼。落刀的位置極準,當場砍飛整顆頭顱,那張猙獰兇殘的野獸之臉在空中翻滾,掉在遠處的雪地上。
“……二哥……幫幫我……”奄奄一息的三王子聲音微弱,他緊捂著傷口,因為失血太多導致渾身發冷,凍得直打哆嗦,嘴唇已經變成了青紫色:“殺了我……不想……成為它們的……食物……”
二王子怒吼著揮刀劈向另一頭沖過來的黑嚎狼,他其實很想幫助弟弟完成心愿,拖拖拉拉不是北方蠻族的習慣,見慣生死之間的男人做事情很干脆,何況老三傷勢嚴重,已經無藥可救。與其留在這里成為累贅,不如一刀下去,讓他死在自己手里。
巨狼帶著強大的沖擊力高高躍起,它有著專屬于野獸的智慧,張開血盆大口迎向二王子手中向后揮舞的刀鋒,絲毫沒有避讓。它知道必須這樣做才能讓壓制長刀的攻擊力度,迫使揮刀者改變動作運勢,鋒利的狼爪同時攻向二王子肩膀,迫不得已,他只能將刀鋒自上而下橫過來,同時拖著踉蹌的步子躲開狼爪,從橫面劈向這頭兇猛的野獸。
這頭黑嚎狼實在太大了,體量與重量成正比,意味著力量成倍增加,它們常年在山林間游走,是極其高明的獵手。
冬天是野獸狂性大發的季節,因為缺少食物,饑餓的它們比平時更瘋、更狂、更殘忍。
二王子腦海里一直徘徊著兩個問題。
這么多黑嚎狼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它們的體量為什么如此之大,遠遠超過此前見過的同類野獸?
北山獵場是鹿族的王室領地,這里沒有人煙,但每年冬季狩獵活動開始前,都會派出部分士兵和獵人沿著東、西兩側山脊進行搜索,探明是否有數量足夠的獵物出沒,同時標注有威脅的猛獸位置,為接下來的王室狩獵活動提供一定程度的安全預警。
歷年來,這件事情一直是二王子負責,今年也不例外。上個星期,也就是兩天前,他看過下面送上來的最新巡獵報告,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北山獵場及外圍區域沒有發現猛獸,除了總數約為三百頭的巨角鹿,還有差不多等同于這個數字的獠齒豬。
如此龐大的狼群,光是能看見的部分,至少有一千五百頭黑嚎狼。
它們太大了,體量至少超過二王子見過的黑嚎狼三分之一。
他感覺自己根本不是這頭兇猛巨狼的對手。
旁邊躥過一道黑影,速度飛快,受傷極重的二王子慌忙避開,等到他雙手握住長刀,好不容易在雪地上穩住身形的時候,發現三王子已經被一頭巨狼按在地上,他的頭顱被鋒利狼牙啃碎,在強大的肉食性野獸咬合力作用下徹底變形。“咔哧咔哧”的咀嚼無比清晰,仿佛那是一顆美味的超大號香脆炒豆。
一頭毛色介于黑色與棕色之間的巨狼正在不遠處奔跑。它是個捕獵技藝遠遠超過同類的高手,嘴里叼著一個人,奔跑速度絲毫未減,這頭黑嚎狼顯然不愿意與其它同伴分享獵物,它啃斷了目標的喉嚨,一邊狂吞鮮血,一邊極有耐心的在周圍尋找合適的進食場所。
二王子看得雙眼發直,他再也忍不住了,腦海中急劇增幅的恐懼徹底壓倒了勇氣,扔掉手中的長刀,轉身朝著十多米外仍在積雪中掙扎的一匹馬拔足狂奔。
那是老四,他已經死了。
六頭狼從不同方向朝著二王子發起進攻。它們輕盈靈活的身體在雪地上絲毫不受束縛,一頭狼繞到正面,跳起來,張嘴咬住馬的脖子,鮮血四濺。一頭從馬的側面襲擊,在馬腹上咬開一個洞,直接將狼爪伸進去,掏出熱氣騰騰的腸子。可憐的馬發出瀕死悲鳴,側到在地上,失去平衡的二王子摔下來,另外幾頭黑嚎狼一擁而上,停留在他眼中的最后畫面,是一顆無比巨大的猙獰狼頭,以及令人膽寒的鋒利獠牙。
白鹿部族長被兩頭黑嚎狼咬住雙腿,朝著不同方向死命地拉,硬生生被撕成兩半。
玄鹿、炎鹿和青鹿三位族長跟隨狩獵隊行進的位置較為靠后,鹿豐國在前面遭遇狼群的時候,三位族長及時作出反應,他們帶著衛兵結成防御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