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王要求炎鹿部上繳人口,你們從一開始就被族群放棄了。哼!你是不是覺得所有壞事都是炎鹿城那些官員干的?你就沒好好想過這一切都是為什么?你根本沒想過抗爭,他們說什么你就做什么,還口口聲聲你老婆……換了是我,死也不會跟著你這種窩囊廢過日子。”
“我要是你,在炎鹿城的時候就干死那些混蛋,拼掉一個算一個,拼掉兩個還能賺。別想著有人可憐你,與其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上,不如用你自己的腦袋去拼一個未來。”
阿枝罵累了,抬手指著遠處的城門:“想走是嗎?去啊!我給你十天的糧食,有多遠滾多遠,看看到了雄鹿城你的陛下會不會理你?會不會因為你這幾句話就派兵前往炎鹿城,為你討還公道?”
男人發誓,這輩子遇到最兇悍的女人就是阿枝。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這些話很有道理,令人無法辯駁。
雄鹿城。
鹿王陛下。
一切都太遠,太過于飄渺。拔腿離開只是一句氣話,誰也不愿意死,有吃有喝,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
男人緩緩蹲下,雙手抱著膝蓋,低著頭,幾乎把整個腦袋埋在雙腿中間,低聲抽泣。
阿枝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個窩囊廢。爆發與咆哮只是持續時間短暫的血氣之勇,就算到了雄鹿城他也沒有膽量求見鹿慶西。
憤怒與叫嚷,這是大多數平民最基本的發泄方式。
“站起來!你給我站起來!”阿枝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沖過去,一把抓住男人的頭發,將他從地上狠狠拽起,抬起膝蓋,沖著他肚子上用力撞了一下。
“收拾你的東西,明天出發,跟著老娘一起去北邊。”
阿枝如雌獸般盯著雙手捂頭慘痛嚎叫的男人,很不屑地松手將他扔出去。不管這個男人是否能把自己的話真正聽進去,阿枝已經不想在他身上繼續浪費時間。
受訓的時候,雷角之王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你永遠不可能喚醒一個裝睡的人。
這男人的遭遇的確令人同情,可他此刻的表現實在令人厭憎。也許他在自己勸解下多少改變了心思,卻看不出他有真正想要改變且努力的跡象。
轉過身,阿枝環視周圍,發現聚在一起的鹿族俘虜們大部分心有余悸,一些人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還有些較為冷漠,但他們的態度已經不像之前那么抗拒……總的來說,與其說是愿意加入雷角部成為牛族人,不如說是殘酷現實令他們感到麻木,對比之下,鹿族與牛族區別不大,無論在哪兒,只要吃飽肚子就行。
“總有一天,你們會為了現在的正確選擇感到慶幸。”阿枝用力揮舞了一下拳頭:“明天我們一起去北方,那里是雷角殿下指引我們前往的定居之地。我保證,你們會在那里得到期待已久的幸福。”
磐石城的接見室位于城主府邸西側,天浩沒有另外新建王宮,他從最初建城的時候就圈定了城主府及周邊區域的所有規劃。府邸相當于建筑內層,也預留了地基,額外的新增部分只要在這個基礎上不斷加蓋就行。
炎齒在一名族長親衛的帶領下走上臺階,穿過一條很短的走廊,來到一個面積闊達數百平米的大房間。地上鋪著經過打磨的光滑原木板,墻上掛著好幾張經過修飾的暴鬃熊皮,它們是一種代表力量的裝飾,加上懸掛在周圍的少許織物,以及長刀、戰斧、弓弩之類的兵器,整個房間格調看起來充滿威嚴,有種令人敬畏的特殊氣息。
兇齒和暴齒坐在側面的椅子上,另外還有好幾個炎齒不認識的年輕人。有豕人,也有牛族人。他們分坐在條形長桌兩邊,距離頂端王座最近的位置空著一把椅子,炎齒知道那屬于自己。
他小心翼翼坐下來,在沉默中等待了約兩分鐘,年輕的雷角之王在幾名親衛簇擁下從側門出現,進入大廳。
天浩端坐在王座上,看著長桌兩端恭敬謹慎的這些年輕人,不由得笑了。
“別那么拘束,本王今天是邀請你們共進晚餐。高興點兒,都放開,別那么沉悶,今天不打仗。”
最后一句調侃的話把所有人逗笑了,包括炎齒在內,笑得酣暢淋漓。
侍從們把裝有各色菜肴的白瓷餐盤端上了桌。
鹵雞的味道很香,雞皮表面泛出一層特有的醬色光澤。
烤全豬是磐石城重要宴會的保留菜品,兩歲左右的獠齒豬體量已經夠大,天浩沿用文明時代的做法,宰殺之后在豬身表面涂抹蜂蜜和調料,內腔用鋼架支撐,送進特制的爐子烘烤。成品的烤豬色澤鮮潤,外皮香脆,肉質酥軟可口。
熘魚片是磐石城廚師在天浩指點下“發明”的新菜。選用新鮮的海魚切成薄片,用雞蛋和面粉掛糊,下油鍋軟炸,撈起瀝油,配以辣椒、蒜泥、香芹、萵苣下鍋滑炒。這樣做既能鎖住魚肉鮮美的滋味兒,又能確保爽滑的口感。
蘿卜絲餅的做法與文明時代沒什么兩樣,卻讓這個時代的野蠻人感到震驚。他們頭一次發現原來蔬菜也能做得如此美味,無論用料還是做法都很簡單,唯一的限制就是油。這玩意兒對大多數人來說屬于奢侈品,天浩目前無法大量獲取菜籽用于榨油,但北面通往湖區的山口已經打開。按照計劃,明年將在那里批量種植大豆,如果一切順利,年末的時候,雷牛部所有人都能得到足量的豆油。
天浩舉起手中的酒杯,發出豪言壯語:“祝賀你們,本王手下最年輕的統領。”
這次針對鹿族的人口掠奪行動,天浩委派的統兵將領全是年輕人。
整個計劃非常周密,有了鹿慶西這個坐在鹿王寶座上的暗間,想不成功都難。
按照此前的約定,天浩幫助鹿慶西干掉上一任鹿王,并幫他掃平繼任王位的所有障礙。即便是聰明的國師巫角也無法看出狼群圍攻是有人在背后操縱,上位后的鹿慶西自然要投桃報李,炎鹿、玄鹿、青鹿、白鹿四大分部的人口上繳方案也就順理成章。
鹿族與牛族之間存在著山脈屏障,正常出入的山口早已在過去一百多年時間里不斷拓寬。這主要是出于商貿往來考慮,但兩族之間的矛盾永遠無法調和,作為必不可少的防御,鹿族在重要位置修建要塞,如果牛族膽敢大舉進攻,永遠不可能繞過這個地方。
鹿慶西在時間上把握的很準,他控制著對各個分部派出信使的時間,前后延誤最多不超過六小時,加上“盛興隆”商行分散在鹿族各部的特工對當地官員進行挑唆,暗中推波助瀾,采取各種方式對移民團的出發時間造成影響,以及白頭鷹在傳遞情報方面的高效,導致四個大規模移民團隊在離開各部主城兩天后紛紛遇襲,全軍覆沒。
沒人知道天浩手上有硝化甘油這種超越時空的大殺器。其實目前的炸藥儲備量不大,然而誰也想不到本該是穩固無比的山脈邊界竟被炸出缺口,龐大的牛族精銳部隊從這里偷偷進入鹿族領地,他們按照鹿慶西提供的地圖避開了村寨城市,在預定位置設伏,一擊成功。
二十萬鹿族人,足以填充雷牛部在北方新設的各個村寨。
天浩手中最強有力的武器是孢子。他有足夠的耐心對身邊每一個人實施手術。然而時間的威力不可逆轉,哪怕再強大的人也必須遵循生物原則,逐漸衰老。
年輕人與老人之間的更新換代非常重要。天浩很清楚,如果把所有事情都交給黑齒、曲齒、天狂、旭坤完成,固然是穩妥之舉,卻極有可能在十多年后陷入無人可用的尷尬處境。
讓更多的年輕人進入雷角部權力圈,給他們更多的經驗值。
宴會廳里的氣氛很快變得活躍起來,觥籌交錯,在酒精的影響下,年輕人的聲音逐漸變大,豪氣十足。
他們有戰功,他們為此感謝自己的王。
不知道是誰首先喊出了“吾王萬歲”,緊接著,所有人都做出響應,大廳里回蕩著轟鳴。
鹿族領地,王都,雄鹿城,凌晨三點。
看著跪在面前瑟瑟發抖的信使,被貼身侍衛從床上喚醒的國師巫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么,牛族人襲擊了炎鹿部的移民團?”
五萬人太多了,包圍圈很難做到滴水不漏,或多或少總有幾個幸運的家伙跑出去。他們逃回炎鹿城,向族長哭訴,震驚不已的炎鹿族長立刻派出大軍前往事發地點,幾天后抵達,卻只找到散落在雪地上的死者骸骨,各種亂七八糟的垃圾。
這注定了是一個無法安眠的夜晚,巫角帶著信使緊急趕往王宮,正在與鹿慶西商議應對之策的時候,繼續收到來自玄鹿、青鹿、白鹿三大分部的噩耗。
國師與新任鹿王被徹底驚呆。
區別在于,前者是真正感到渾身血液凝固,大腦徹底陷入短暫的思維空白。后者則是裝模作樣,他故意手腳發抖,滿面愕然。
“……二十萬人……神靈在上,整整二十萬人啊……就這么沒了……”
巫角忽然間感覺自己老了幾十歲,仿佛生命瞬間走到盡頭,衰朽的身體無法支撐,他踉蹌著走到椅子上坐下,整個人癱軟,想哭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卻沒有眼淚,只能不斷起伏著胸脯,發出空洞虛弱的喘息。
“……有內奸……一定有內奸!”鹿慶西從僵硬的雕塑狀態猛然恢復過來,他用力揮舞著拳頭,像瘋子一樣跳著腳連聲叫罵:“該死的狗雜種,如果不是內外勾結,這種事情打死我都不相信。他們暗中聯絡牛族人,泄露移民團的情報,統統都是他們干的!”
癱在椅子上的巫角喃喃自語:“他們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邊境上沒有傳來牛族人入侵的消息,可殘留在事發現場的所有痕跡都表明是牛族人所為。”
“我要把這些該死的內奸找出來,我要用他們的人頭向先王血祭!”鮮紅血絲在鹿慶西眼眶里迅速密布,他咬牙切齒地嚷道:“這些下賤、卑鄙、骯臟的雜種,我知道他們的想法,他們不想讓我坐上王位,所以勾結外族,搶奪我們的人。”
巫角在痛苦和虛弱中緩緩搖頭,他隨即想到另一個問題:“牛族和我們之間存在著山脈屏障,他們是怎么過來的?”
“也許不是牛族,說不定這件事與牛族壓根兒沒有半點關系。”鹿慶西的大腦飛速運轉,狂暴與憤怒促使他面部皮膚緊繃,說話的時候殺氣騰騰:“虎族、獅族、鷹族……任何族群都有可能。說不定是他們假扮的,也有可能……敵人就在族群內部,是所謂“自己人”干的!”
巫角渾身一顫,他眼里再次充斥著震驚:“陛下,您的意思是……”
“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巧合嗎?”鹿慶西額頭兩側膨脹的血管在微微起伏,從他口中發出的低吼如同魔鬼誘語:“我讓四大分部各自上繳五萬人,從信使傳來消息的時間判斷,四個移民團應該是在同一天遇襲。呵呵……哪怕再高明的將軍也無法做到這一點,除非這些所謂的“襲擊者”早就做好了準備。”
這話如同一顆炸彈,徹底粉碎了國師巫角心底的最后一絲希望。
他不得不承認鹿慶西的話很有道理。
邊境方向沒顯示有外敵入侵。
四個移民團幾乎同時遇襲。
所有被抓走的鹿族人毫無蹤影,事發后第二天就天降大雪,掩蓋了所有腳印,無跡可尋。
照那些僥幸逃回去的人說法,襲擊者的武器、鎧甲式樣與牛族人一模一樣,可誰又能保證拿著同款式樣兵器的襲擊者就一定來自牛族?
“有內奸……”鹿慶西用兇狠的聲音對這件事情做出定論:“這是內奸所為,他們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