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最后支撐的老人徹底崩潰了。
他“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在衰弱凄慘的痛哭中哀求:“……求求你……給我個機會。我不想死。”
“我愿意為了之前的傲慢無禮向你道歉。”
“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
“只要給我一座城就夠了。我愿意放棄飛鷹之王的尊號,我可以幫助你將鷹族與龍族合并。隨便給我一座小城就行。從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王。”
“如果……我說的是如果,這樣做仍然無法消除你內心的憤怒,只愿意給我一個寨子……我……我也愿意接受。”
最后幾個字,鷹崇山說得有些咬牙切齒。在他看來這的確是退讓到極點,深深越過了長久以來自己謹守的底線。
天浩臉上流露出危險的笑:“都到這種時候,你仍不愿意放棄權力……嘖嘖嘖嘖……”他沖著鷹崇山豎起大拇指:“我必須夸獎你,真正是為了權力不顧一切的鮮活例子啊!你給我上了一課————在尚有實力的情況下必須拼死抗爭,直到輸光手上的全部籌碼,走投無路,立刻就放棄尊嚴下跪求饒。這才是人生真諦啊!呵呵……拿得起放得下,你的確有著讓我刮目相看的資格。”
不等鷹崇山回話,天浩收起臉上的笑,認真地說:“如果你不死,我會睡不著的。”
鷹崇山猛然睜大雙眼,嘴巴也張開到極致,仿佛發出“啊”這個響亮音節的瞬間被魔法石化,永遠定格。
天浩的聲音很淡,沒有絲毫情緒變化:“放心吧!我會給你鷹族之王死后應有的隆重葬禮。你的人頭將做成骨碗,成為祖先供奉上必不可少的貴重物品。”
侍從把鷹崇山拖下去的時候,他一直的掙扎,褲襠位置一片潮濕,尿液沿著褲子流到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散發出令人厭惡臭氣的濕痕。
天浩轉身眺望著遠處宮墻外密密麻麻的平民建筑,笑了。
“又得重新制作新的龍旗,增加一對翅膀。接下來,就是鬃毛,還有爪子。”
大陸南方,萊茵王國,首都巴伐利亞城。
卡利斯公爵跳下刻有復雜家族徽章的馬車,急匆匆朝著王宮內廷走去。在他身后,是多達兩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衛隊。雖然這里是戒備森嚴的王宮,衛兵們仍然穿戴整套盔甲。他們裝備著最新式的火繩槍,后腰上皮袋里還有一支隨時處于可發射狀態的手銃。
是的,手銃,而不是手槍。與雙手操作的長管火繩槍一樣,這種手銃同樣需要點火引燃藥繩才能擊發。
亨德森國王是一個喜歡享受的人。尤其是每天的早餐,在他看來是極為重要的時刻。贊美圣主賜予我們食物,對美食的拒絕在他看來簡直就是犯罪。
加了藏紅花干蕊的羊羔肉排已經燉至極熟,搭配嫩綠色的青豆一起盛盤上桌,光是看看就覺得很有食欲。餡餅做法來源于文明時代的斯特拉斯堡餅,并在這個時代得到更多改進,尤其是填料的種類,偏重于禽類與牛肉混合。那是把優選母雞、鴿子、小牛里脊混合搗碎,摻入各種調料,最后制成餅餡的特殊烹飪法。從選材到制作整個流程異常復雜,更重要的是餡料必須提前準備,因為其中有著長達二十四小時的自然發酵期,更必須注重溫度,不能因高溫導致餡料腐壞。如果在夏天制作這道菜,只能使用窖藏的冰塊。
黃油看似普通,但亨德森國王的要求異于常人。無論果醬還是黃油,這些再普通不過的調味料仍得按照他的要求制作。重點不在于方法和調配,而是具體的制作人,必須是年齡未滿十六歲的處女,而且必須是生理期結束后第三天之后那一個星期為時限。她必須接受王宮內官多達二十二道衛生檢測,從頭發到皮膚,從指甲到牙齒,細致程度簡直令人發指,甚至就連腋下和口氣也不能放過,稍有異味就失去了制作者的資格。
按照文明時代的觀點,這顯然屬于某種怪癖。但亨德森畢竟是萊茵的國王,他的確有著任性與自由決定的權力。久而久之,“國王的黃油”、“國王的果醬”、“國王的蜜酒”,諸如此類的食品開始風靡整個貴族圈。人們對此趨之若鶩,耗費精力和財物賄賂王宮御廚,更將仿照制作的各種食品當做美味,只有招待貴客的時候才會拿出來享用。
國王的餐廳很大,長達五十米的條形長桌上鋪著白色綢布。銀質和金質餐具擺放得整整齊齊。亨德森把帶有漂亮刺繡的餐巾塞進領口,用挑剔的目光示意身邊的女官嫩炸雞脯肉給自己盛進餐盤,撒上少許胡椒,左手用餐叉按住,右手握著餐刀,帶著富有儀式感的鄭重與享受,慢條斯理地切著。
卡利斯是一位具有特殊身份的公爵,他可以不經通報直接進入國王的餐室。彪悍高大的身影從外面走進,他走路速度很快,顯得很急,剛一露面就把毫無準備的亨德森國王嚇得雙手一顫,沉重的銀質刀叉松掉在餐盤上,發出清脆的撞響。
“陛下!”卡利斯公爵沒注意到這些細節,他顯得很亢奮,興沖沖來到國王旁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平復著幾乎是從內廷入口一路小跑過來的強烈呼吸,認真地說:“我們可以出兵了,可以殺光那些該死的,野蠻的北方巨人。”
國王長得很肥胖,他厭惡甚至痛恨打斷每一個騷擾自己正常進餐的人。但卡利斯不同,對于這位掌控實權且領地面積龐大的公爵,亨德森一直牢記著父親,也就是萊茵前國王臨終前的秘密叮囑。
“要相信卡利斯,他和他的祖先對王室向來都很忠誠。”
“不要因為無關緊要的小事觸怒卡利斯。他和他的家族在軍方影響力很大,這種情況已經延續了十幾代人。我的孩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現實不會,也很難按照你的個人想法產生改變。你得學會接受,學會理解,甚至學會服從。國王的意志無法永恒延續,你需要朋友,需要輔助者。因為利益被迫向某人低頭,或者以某種特殊形式交換,這都不能看做是屈辱。”
“凡事往好的方面看。記住,把卡利斯當做你最好的朋友,讓他感受到你的熱情和友誼。在這個基礎前提之下,如果你有一天掌握了絕對優勢,覺得有能力砍掉他的腦袋,讓其他人填補他的位置,或者你直接取代……那么恭喜你,我的孩子,你可以成為萊茵歷史上最偉大的國王,甚至有可能成為整個大陸的皇帝。”
亨德森伸出粉紅的寬舌頭,舔了舔自己厚厚的肥嘴唇,用餐巾擦了擦實際上沒有沾染油脂的嘴角,一如既往露出微笑:“我剛開始吃早餐,今天的炸子雞很不錯,要不要來點?”
這邀請正合公爵的心意。他早早起床就是為了面見國王,盡快商討并落實詳細的問題。匆匆趕來的路上只喝了一杯水,的確是有些餓了。靠近國王位置的餐桌上擺滿了各種食物,尤其是亨德森推薦的炸子雞,金黃外表一下子就勾起了卡利斯的食欲,噴香的氣味直接鉆進鼻孔,刺激著整個口腔分泌出大量唾液。他用力咽著口水,沒多想,伸手從盤子里拿起一塊手指粗長的炸雞塞進嘴里,大口咀嚼,不住地點頭:“味道不錯,的確好吃。”
國王眼角微微抽搐了幾下,豆子般的眼睛里飛快閃過一抹恨意。他隨即堆起甜膩的笑容:“再來點塊牛排怎么樣?是昨天半夜就準備好的小牛腰肉,很新鮮,非常的嫩。”
準確地說應該是凌晨時分宰殺,新鮮的肉質才適合烹飪。亨德森對牛排的理解概念較為特殊,他執著認為這才是食物的真正意義,只有最奢華的做法,才是正常的生活方式。
“好吧!給我來一塊。”卡利斯已經吃完炸雞,他隨手將大拇指塞進嘴里,用力吮了一下,然后伸展手臂,用食指從對面的果醬碗里摳出一些,再次塞進嘴里吮吸,帶著贊許的表情,不住地點頭。
國王的早餐的確很美味。
公爵是軍人,很多生活習慣在行伍軍中養成。他雖是貴族,卻對禮儀方面不是很重視,尤其在吃飯方面,行軍打仗的時候只要能吃飽就行,慢條斯理符合貴族身份的做法在他看來不切實際。
卡利斯并未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在國王看來簡直與北方巨人沒什么區別,更沒有看到自己手指插進果醬碗里那一刻,國王臉上的肥肉一陣微顫,黑豆般的小眼睛里閃爍著厭惡。
亨德森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口水!
口水!
還是口水!
圣主在上,你可是一位公爵,一位真正的貴族啊!難道你就不能矜持一些,以更加嚴格的方式要求自己嗎?
國王徹底沒了胃口。感覺擺在面前的各種美食統統失去了應有的香氣和質感,變成一堆沒人要的垃圾,甚至是糞坑里的骯臟大便。
亨德森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帶著溫和且慈祥……嗯,就是慈祥的微笑,問坐在側面享受早餐的公爵:“卡利斯,你剛才說的是什么?你好像提到了戰爭?”
外形粗獷的公爵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餐前開胃酒。他并不注重酒水和菜品的順序,只要是能吃的就行。卡利斯用手背抹掉流至下巴上的酒液,認真地連連點頭:“陛下,我昨天收到教廷方面的來信,他們已經完成了最后的準備工作,我們可以出兵了。”
國王忽然有種牙疼般的不快樂感。他皺起眉頭,太多的面部脂肪將眼睛擠壓得更小,不太確定地問:“……一定要打嗎?”
卡利斯將國王的這句問話當做是對自己能力的懷疑,連忙解釋:“上一次五大王國聯合作戰,其實已經達到了我們想要的目的。事實證明鎖龍關城墻無法抵擋我們的火炮,如果不是他們召喚出那個所謂“守護神”的金屬怪物,我們早就贏了。”
亨德森緊皺的眉頭尚未松開:“守護神一直都存在。我看過相關的歷史典籍,它是北方巨人最大的倚仗。”
“但守護神不是每時每刻都會接受召喚。”卡利斯試著用更具體的說法讓國王了解:“就像一個人,白天工作感到累了,就必須在晚上休息。他要睡覺,這樣第二天才能清醒,才能恢復精力。守護神也是同樣的道理。”
說著,公爵將手伸向餐桌上的奶酪。這次他倒是拿起了餐刀,切下厚厚的一塊,又切下好幾片火腿,伸手抓起一片嫩綠的菜葉,用兩塊新鮮的白面包夾緊,帶著說不出的滿足,張嘴咬了一大口。
這一系列動作再次讓國王感到牙疼……不是隱形思維上的模擬疼痛,而是產生了近乎實質,從大腦思維延續產生的痛覺。
粗魯的吃法,一點兒也不優雅。
比野蠻人還野蠻!
生豬在上,為什么這家伙偏偏是一位公爵,而且還是我萊茵王國的貴族?
強壓下內心深處想要嘔吐的欲望,國王強迫自己再次堆起微笑:“你打算帶多少士兵出戰?”
“一百萬。”這是卡利斯從昨天接到信后一直思考,反復計算得出的數字。他大口咀嚼著自制三明治,含含糊糊地說:“我們得強化后方運輸線,各種物資和給養必須直接送抵前線。教皇陛下說了,這次出戰與往次不同,我們必勝!”
國王撇了撇嘴,這動作他沒有避開卡利斯,一方面是懶得側身活動,一方面也是對所謂“必勝”的嘲諷。
五大王國對北方蠻族的戰爭持續了千百年,每次出兵都會以“必勝”為口號。可笑的是,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死了無數的人,別說是“必勝”了,就連鎖龍關都沒能攻下來。
略微思考了一下,亨德森決定靜下心來與公爵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