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鬼打墻?”
裴楚看著那顆斷了一截枝干的小樹,還有看著有些熟悉的山道,陡然變了臉色。全身肌肉下意識的繃緊,一手握著柴刀,眼睛圓睜,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邪門了!
他剛一直是沿著回去的山道走,但不知為何,毫無道理的竟然走了回來。
“我是遇到鬼打墻了?這個世界既然有法術,那么有其他的異類,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裴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上輩子,他身邊不乏會聽誰誰說起一些奇詭之事,但這種道聽途說,也未曾有人能夠驗證。
只是這個世界不同。
在確定有道術存在的時候他就有過推論,只是,推論畢竟是推論。
若真是遇上了,依舊不免讓人心慌。
“是不是這時候我的面前真有鬼迷住了我的眼?”
裴楚額頭隱隱冒出冷汗,忽然將手中的柴刀在面前的空氣揮舞了兩下,毫無反應,只是山道之上的霧氣似乎變得更加濃郁了。
他左顧右盼了一陣,一時拿不定注意是該往前走,還是往后退去。
周遭安靜得可怕,只有他的呼吸聲和怦咚怦咚的心跳聲。
還有——
簌簌,簌簌——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遠及近,好像是,腳步聲……
裴楚背脊發涼,強忍著沒有大叫出聲,反而慢慢地轉過頭,朝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不知何時,在距離他不遠的山道上,多了一個戴著草帽的瘦小身影,正朝他走來。
由于霧氣遮擋和光線晦暗的緣故,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對方穿了一件垂到腳底的長衫,步子似乎很小,每走一步好像都有些吃力,又有點滑稽。
看身形佝僂矮小,看動作腳步蹣跚,應該是個鮐背蒼耈的老人。
“小哥,小哥……”
在裴楚望向這個老人的時候,老人動作稍稍頓了頓,接著朝他招手呼喊了起來。
聲音尖細,語速很慢,仿佛大病后的有氣無力。
裴楚將柴刀拿在身前,悄然朝后退了一步,這一刻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眼前這個老人出現的實在太過詭異了,由不得他不神經緊繃。
老人沒有因為沒有聽到裴楚的回答,跟著又邁開步子,朝前靠近了一點,繼續沖著裴楚喊道:“小哥,小哥……”
裴楚額頭冷汗直冒,不敢作聲,也不敢掉頭就跑,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走近了的老人。
他的腦海里不知怎么地浮現出了上輩子看過的一些恐怖片場景,配角們往往都是驚慌失措下遇到了各種意外才失去了生路,況且,剛經歷過鬼打墻,他知道跑恐怕也跑不了。
“要是有個驅鬼降魔的符和咒語就好了。”
裴楚這時候突然想到了他懷中攜帶著的無字書和兩張“針符式”,可惜不等他有其他動作,那個戴著草帽的老人又走朝他走了兩步,再次用尖細的聲音沖裴楚喊:“小哥……”
眼見避無可避,裴楚深吸了口氣,幾乎是咬著牙,壯著膽子回了句:“你是在喊誰?”
“叫你,我叫的就是你。”
老人走過來的腳步微微頓了下,接著顫巍巍地舉起手指著裴楚,舉腿又朝前邁了一小步。
裴楚看著越來越近的老人,心中的寒意大盛,他感覺剛回答了一句,似乎被套路了一樣。
只是不等他細想,瘦小的老人已經發出了一陣怪異的笑聲,又朝裴楚邁了一步,兩人的距離這個時候已經不過十來米。
裴楚強忍著逃離的沖動,眼睛圓睜,死死地盯著老人,他想看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什么邪門的東西。
老人走起路來似乎,很是費勁,大概走到了裴楚身前差不多五六米遠的距離,才緩緩地停住了下來。
嘴里發出嘻嘻嘰嘰的怪異聲音,草帽下的臉緩緩抬起,望向裴楚,問道:“小哥,你看我像不像人?”
霎時間,裴楚亡魂大冒。
不是被對方問的話嚇到,而是——
就在老人問出這句話的瞬間,裴楚借著林間幽光,看清了那掩藏在稻草帽下的臉。
這……
這哪是什么老人!
臉上毛茸茸的,圓溜溜的眼睛,尖尖的嘴,左右分別有著幾根長長的黑色胡須……
分明是一頭大老鼠!
“這是老鼠成精了?”
裴楚臉色煞白,后牙槽都打起顫來,這時候他才明白為什么對方步幅極小,走起來很是別扭,短小的四肢要學著人行走,自然是費力無比。
雙手緊緊抓著柴刀的刀柄,他在這一瞬他已經做好了和這怪物拼命的打算。
“小哥,小哥……”
學著人走路說話的鼠怪,卻對于裴楚手里的柴刀視而不見,眼看裴楚又沒有回答,又朝裴楚走進了一步,語氣里隱隱帶著幾分急躁,“你看我,你看我像不像人?”
裴楚腦子早亂做一團,各種妖魔鬼怪吃人飲血的亂七八糟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即便他已經有過心理建設,可真遇上了一頭妖怪,內心的驚駭依舊難以自抑。
鼠怪看著裴楚愣愣的站在那里,卻始終不回答它的話,黑溜溜的眼珠子里陡然變成了血色,長長的胡須下,嘴巴微微咧開,露出長而尖利的牙齒,似乎越發不耐煩了起來,尖細的聲音幾乎要刺破人耳朵一般,凄厲地嘶喊道:“快說,你看我像不像人?!”
裴楚被對方凄厲的一嗓子刺得回過神來,這個時候因為距離近了的緣故,他愈加看清了面前這個會說話的怪物,似乎跟他見過的老鼠又略有些不同。
一臉人性化的怒容,但毛色卻是黃的,而且身體很長,拖曳在后面的尾巴也不像老鼠一樣細長,反而是蓬蓬松松的。
這不是老鼠,這是黃鼠狼!
裴楚突然認出了眼前的這詭異怪物是什么東西!
猛然間,裴楚突然就想起了穿越前曾聽過的一個鄉野故事。
說有一個人小時候特別機靈,有天在路上被黃大仙堵住,問它像不像人。結果這人沒有理會,反而因為害怕拿石頭扔對方。之后這人慢慢變得愚鈍,最后成了個傻子。
這是因為在鄉野山林里,偶然會遇到黃鼠狼頭戴草帽,身形直立,向過路的行人討封,詢問它像不像人?
過路的行人如果說像,那么黃鼠狼就會修行圓滿,能夠投胎做人,會向說話之人諸多好處。如果說不像,甚至惡言相向,則會讓黃鼠狼修行功虧一簣,此后便會因為黃鼠狼的報復而家宅不寧。
而眼前這個……
這是黃鼠狼像他討封來了!
眼前的黃鼠狼人性化的臉上怒氣升騰,長長的胡須都在顫抖,裴楚腦海里一瞬間念頭翻涌,脫口而出:
“像,你像個人!”
他這話并不違心,從這黃鼠狼出現的那一瞬,雖然離奇,但裴楚真是誤認為是一個老人。
若非先是遇了鬼打墻迷道,換做尋常,可能擦肩而過他都不會特別留意。
就在裴楚說完這句話后,那黃鼠狼呲牙裂嘴的怒色一下子就消散了,赤紅的眼珠子也恢復成了黑色,嘴里竟是發出了一陣“嘻嘻”的怪叫聲。
“一語成讖,這是成功了?”
裴楚看著黃鼠狼那極為人性化的欣喜之色,心中暗自猜測,內心的忐忑總算安撫下去了幾分。
“多謝小哥,多謝小哥!”
黃鼠狼“嘻嘻”怪笑,雙手合十朝著裴楚拜了一拜。
沒等裴楚反應過來,黃鼠狼又伸出如手指一般的爪子,指了指蜿蜒的山道,“小哥,這路往西七里是觀前村,往東五里是員里村,南邊是高崖絕壁走不通,北邊這路不敢走不敢走……”
說完這話,裴楚忽然眼前一花,原本晦暗的山林濃霧散去,一下子明亮了起來,四周的蟲鳴鳥叫聲又再次回歸耳邊,再不復方才的那種死寂。
等他再低頭看時,那黃鼠狼已經不見了蹤影。
裴楚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這時候他才發覺抓著柴刀的雙手,一直在顫抖著。
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又伸手了摸了摸懷里的無字書,才長吁了一口氣。
雖然還沒能找到無字書會浮現道術的契機,也沒學到能夠抓鬼降妖的道術,但從“刺肉不痛法”的出現,他明白這書恐怕會是他在這個玄奇詭異世界里的立身之本。
“黃鼠狼竟然還會扮人說話,這還真是有妖魔鬼怪的世界……”
即便學了一招道法,有了推論,可有些東西,不是親眼見到了,又如何敢信?
短暫地休息了一陣,裴楚緩緩站起身,沒敢在這山道上多呆,辨識了一下方向,就準備回觀前村。
只是,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臉色陡然煞白一片。
“往西七里是觀前村,往東五里是員里村,北邊這路不敢走……”
裴楚嘴唇微顫,緩緩轉頭看向之前他從山澗小溪走過來方向。
那里——正是北邊。
“為什么北邊這路不敢走?”
裴楚就感覺遍體發寒,頭發似乎都要豎了起來,眼前一下子就有了許多之前經歷的畫面:
“素素之前可能就迷路了,我問她的時候,她話里就有些心虛。”
“去員里村好像也沒經過什么山澗。”
“這荒山野嶺,距離周遭的村子還有還幾里的路程,一個老嫗怎么可能會住在這里?又那么恰好遇上,還正是兩人的姑婆。”
“那老嫗最初看我的眼神似乎就有些顧忌,后面沒有邀我去她家,反而幾句話把我打發了……”
裴楚越是回想越是發現了諸多疑點,對于他自己的表現更是感覺古怪。
不,應該說,在山間溪邊的時候,他和陳家姐弟的表現都很奇怪。
陳家姐弟幾乎是三言兩語就斷定那老嫗是他們姑婆,跟著走了,裴楚也毫無戒心,就那么回來,一切好像理所應當一般。
他沒法去說兩姐弟不謹慎,就那么茫茫然跟人走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和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即便懂事些,可哪里會有那么高的警惕。
他此刻心中只是懊惱,最初就是不放心兩人才跟著走這一趟,結果到好,真遇事了,他卻傻傻愣愣就那么走了。
“我那時候到底是怎么了?是被迷魂了?明明看出破綻,也覺得那老嫗不對勁,怎么就那么想當然地走了回來?”
他越想越覺得怪異,卻又不知道原因,仿佛那會就覺得一切都是那么順理成章。
“怎么辦,我們那時候是遇上了什么?那陳家姐弟會不會有危險?”
裴楚抬起頭茫然地看向四周,一時間驚懼交加,心亂如麻。
“這里離我方才的那個山澗小溪還有好長一段路,我在這林子里繞了好長時間,再趕過去恐怕不一會就要天黑了吧。
況且,時間過了這么久,陳素倆姐弟跟著那老嫗恐怕早走遠了,這偌大的山林,我就算趕過去,也應該找不到人。就算找到了,如果那黃皮子說的是真的,我能做什么?我是學了一招道術,可還是一個普通人吶。”
“算了算了,不管了吧,還是先回去,這本來就是我多事。”
裴楚低聲呢喃,似乎像是在說服自己,腳步不自覺地就朝著回觀前村方向的山道移動,他是真想離開這片山林。
只是剛走了兩步,他又忍不住轉回頭。
不知是方才吃了黃鼠狼討封的驚嚇,還是切莫往北的一番話起了作用,裴楚再看向北面的山林時,只覺得那邊的密林,枯蔓層層里透著陰氣森森,喬枝郁郁中好似有參差怪影,仿佛在看不到的虛空處,有魑魅魍魎的恐怖幻象,張牙舞爪,咆哮猙獰。
裴楚神情變幻,原地站了好一陣,良久,他才又咬著牙發狠道:
“我要是沒走這一趟也就罷了,可既然陪著他們走了一路,現在哪里能一走了之。那黃鼠狼來討封,說的也不一定就可信。但不管怎么樣,我還是要去看一眼,求一個心安。”
想到這,裴楚舉起柴刀,忽地一把將攔在他身前的幾根雜草砍斷,將柴刀再次插回后腰,猛一跺腳,大踏步地朝著北邊山澗小溪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