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鎮魔司的人。”
裴楚從遠處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了眼前的黑甲武將身上。
對方雙手握著大槍,氣機內斂,卻有著一種暴雨前的寧靜之感,似乎在醞釀著雷霆一擊。
那大槍的嗡嗡鳴顫之音,似還夾帶著低低的龍吟虎嘯。
整個人的氣機和殺意,不比裴楚所見過的禁妖司之人那般肆意張揚,但卻有一種百無禁忌的殺意。
“若說禁妖司如錦衣衛東西廠,是監察天下的特殊機構,這鎮魔司所展露出來,就更加像是一支禁衛軍。”
裴楚對于面前的黑甲武將內斂卻勃發的殺意,甚至遠處那呼獵獵疾馳而來的百多名黑甲騎兵,都未曾完全放在心上。反而在心中默然比較起了二者的不同之處。
不過是眨眼之間,那百多人的黑甲騎兵就已經到了碼頭邊上的堤壩處,受限于場地,這些黑甲騎兵并未徑直策馬沖入,反而齊齊下馬,朝著裴楚和那黑甲武將所在的方向涌了過來。
個個手持槍矛,氣機勾連,在裴楚眼中似乎這些人形成了某些陣型。
面對與黑甲武將對峙的裴楚,這些人幾乎下意識的就列陣將裴楚包圍在了其中,那沖天的煞氣和鐵血氣息,幾乎一瞬間就壓得碼頭周遭圍觀的人噤若寒蟬。
“校尉!”
百多人黑甲騎兵之中,當先有一個人躍陣而出,走到了那名黑甲武將身前,單膝行禮。
那黑甲武將指著裴楚的長槍并未移開,只是淡淡地瞥了眼裴楚,而后朝著那黑甲武將說道:“方才有妖物襲擾碼頭,爾等帶人快去追擊。”
那單膝行禮的黑甲騎兵低頭應是,而后起身朝著那大隊人馬之中伸手一招,登時眾人嘩啦一身,再次上馬,而后調轉馬頭方向,沿著運河兩岸,飛快疾掠而去。
裴楚略有訝然地望了一眼這鎮魔司校尉,心中著實有些詫異,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不小的殺意,尤其是在大隊的黑甲騎兵趕到之后,裴楚以為對方可能會真的要朝他動手。
他此次玉京之行已定,若是真的動起手來,得罪了鎮魔司,之后自然不可能再一幅儒生打扮,跟隨著丁丘和李直這些士子慢悠悠地趕往玉京。
對于裴楚來說,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他如今心境不再如以往,隨手而為,萬事隨心。
不過,這黑甲武將最后竟然忍住沒有對他出手,反而讓人去追趕那逃離了的怪鯢,倒是讓裴楚心中頗為詫異。
“莫非這黑甲武將以為我會阻攔他們追擊不成?”裴楚心中掠過一絲疑惑。
從禁妖司那邊裴楚已是知道,如今中州之地,兩司協防,杜絕精怪鬼魅之流進入,但又對于各方道門、左道修士放開,其中的意味耐人尋味。
按理來說,如怪鯢這般的精怪,幾乎不會出現在這碼頭之上,可鎮魔司這么一插手,反而讓裴楚覺得其中有諸多疑點。
就見那黑甲武將緩緩將手中的大槍收起,面目森然,許久才忽然抬頭抱槍朝裴楚行了一禮,“我乃大周鎮魔司校尉唐云禮,爾可告我姓名?”
裴楚笑了笑,道:“某姓裴,是個道人。”
“裴道人?”
唐云禮默默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忽然轉過身,一身黑甲鏗鏘有聲:“我記下了。”
裴楚望著唐云禮離開,心中又是浮起幾分怪異,轉頭望見遙遙立在岸邊望著這一幕的眾多尋常百姓,輕輕搖搖頭,抬手引動一陣大風,迷了眾人雙眼,消失在原地。
“那神……神仙離去了?”
站在錢家貨棧不遠的戚老三望著裴楚消失,還有那龍驤郡郡城里的黑甲校尉離開,良久,兩人才回過神來。
屠鳥兒坐在一塊濕漉漉的破木板上,望著貨棧內被他撬開的一箱箱貨物,忽而轉身望向身邊的同伴,笑著問道:“老三,你我今日這番際遇,可算離奇?”
“你個賊廝鳥差點被那那水怪吞了,可不離奇。”戚老三沒好氣地嘟噥了一聲,只是心中的驚懼,不比屠鳥兒小上半分。
碼頭纖夫力工,迎來送往,聽過怪異事不少,但大周承平這一百年,普通人所聽聞的志怪之事,多只當逸聞笑笑而已。
尤其是在中州之地,不比其他各州偏遠蠻荒,許多人甚至連鬼神妖魔之事,不信的也有之。
若非禁妖、鎮魔二司名聲在外,往來又多聽有道法高人,不然一些事當真是說出去都沒人信。
不過今日之后,不說其他處,至少龍驤郡至少是有得熱鬧了,不說那怪鯢比之艨艟巨艦還要巨大,就是碼頭上空方才的那一道水龍卷,浩瀚沖入天際,這等奇觀,不知多少人一生都未能得見。
“唉,說起來,能經歷這么一會,這輩子也算值當了。”
屠鳥兒軟綿綿地攤在雜亂的貨棧木板上,貨棧上空的棚頂早被掀翻不知去了哪里,此刻仰躺在地上,反而能見著天高云淡,這等心境,若在尋常討生活時,基本不會有半分的閑情,可今日死里逃生,回想起方才所見,心頭卻油然生出了一些平日里不曾有過的體驗。
戚老三也在屠鳥兒身邊坐下,口中不時喘著粗氣,“只感覺以前大半輩子白活了一般。”
他自小聽了許多豪俠故事,道人降妖伏魔,如此種種,可年歲漸長,多少意氣都消磨在了每日的艱辛里,這些時日失了生計之后,更是行尸走肉一般,渾渾噩噩。
可方才那怪鯢掀動風浪,宛如天柱的水龍卷,道人踏云而立,這諸多情景浮現,心底確實產生某種不一樣的情緒。
正當戚老三和屠鳥兒兩人跌坐在已經殘破不堪的錢家貨棧當中時,忽而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響起。
從運河岸邊跑下來了十多個家丁打扮的漢子,每個人手里握著木棍,氣勢洶洶地朝著兩人沖了過來。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一身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一見到戚老三和屠鳥兒兩人,面色就變了,厲聲喝問道:“你們兩個在這便好!”
“管事!”
屠鳥兒一咕嚕從地上坐了起來,望著怒氣沖天的錢家貨棧管事,急忙上前行禮。
“打!給我打!”
那錢家管事卻不理會屠鳥兒的行禮,揚手就讓那些個家丁仆役動手廝打,一邊口中還狂呼著,“我好心好意賞你們兩個狗東西一口飯吃,可看看你們是怎么對我的?那貨是我家老爺制定要裝船的,如今全毀了!毀了啊!!”
砰砰砰的木棍擊打聲,頓時在屠鳥兒身上響起。
屠鳥兒吃了七八棍,也不敢還手動彈,只是捂著頭求饒不已。
旁邊的戚老三見狀卻哪里忍得住,急忙上前阻攔,他看著雖瘦,但骨架粗大,更是一身好氣力,這一推搡之下,幾個拿著棍棒廝打的家丁頓時被他給摔飛了出去。
“打啊,打死他們!”
那錢家貨棧的管事目睹這一幕,更是氣急敗壞,這次錢家貨棧的“貨物”丟了,還引來了水怪,后面引發的一些列后果這管事簡直不敢想。
棍子如雨點般落下。
若在平時,以戚老三的體格和氣力,說不得這十幾個人還真不一定是對手。
可方才來回奔波,又是搬運那些怪鯢,又是受救人,著實耗費了不少體力,再加上這幾日其實也未曾好好吃點東西,唯一墊吧的一口還是前面屠鳥兒給的餅子,方才推搡一波之后,被十多人棍棒交加,幾下就沒什么力氣了!
可即便如此,戚老三依舊將屠鳥兒護在了身后,一如兩人少年時那般。
噼里啪啦的棍子落下,戚老三很快滿頭滿臉都是鮮血。
“戚老三,三哥……”
屠鳥兒躲在戚老三身下,眼見對方一頭一臉的血,雙目瞬間紅了。
“啊——”
一聲宛如狼嚎一般的怒吼從屠鳥兒口中發出,他伸手在地上扒拉了兩下,找了一個斷裂開的尖頭木棍,猛然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
他前面體力消耗巨大,可這會兒也不知從哪來的氣力,抓起那截木棍,朝著正站在不遠處的錢家管事沖了過去。
兩個頗為健壯的家丁正攔在他的身前,可不知怎么地,一下子就被屠鳥兒撞開,那根斷裂尖頭的目光噗呲一聲,狠狠刺入到了謾罵的管事胸腹里。
旁邊的那些個家丁仆役,望著飆濺而出的鮮血,還有那錢家管事口中“嗬嗬”發出的出氣聲,一時都呆住了。
屠鳥兒這時卻是異常的冷靜,猛然將手中的那截尖頭短棍拔了出來,朝著碼頭不遠處圍過來的人群高聲呼喊了起來:“大家方才都看到了,錢家商號販賣水怪子嗣,引得水怪來碼頭,如今更想還我兄弟倆性命!”
“對,就是錢家引來的禍患。”
“我等方才都看到了!”
“那錢家貨棧里藏著水怪的子嗣,所以那水怪才會掀起巨浪……”
“走走走,砸了錢家的鋪子去!”
人群里,不少識得屠鳥兒和戚老三的纖夫力工,紛紛出聲叫嚷了起來。
又有一個力工從人群里魚躍而出,將那些廝打的家丁仆役趕了出去,“戚三哥救過我性命,你們這些腌臜的潑才,想動三哥,先打死老子。”
沸嚷和嘈雜之聲驟然響起。
被方才那番巨浪,水龍卷和鎮魔司先后登場,震驚的諸多碼頭上討生活的人,一個個到了這時,都反應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