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徹木袞達吉布是再不發一言,真的看大步走出了主營,完顏仲回過頭對宗望說:“軍營里的情況老夫已經十分清楚了,雖是趙桓予了你們些錢糧支持,這勞師動眾,千里南征,糧草終究是難撐,傳令下去,即刻去后方不再運糧,所有軍馬自行就近取糧!”
這意思就是放寬軍紀,軍士可以隨意去搶了,可是宗翰和宗望費盡了心血才穩住了的那些民心,一夜之間就要全部被殺盡或逃散,使遍地之余焦土,而他們約束了半年的軍紀,也就無從說起了。
宗望心中縱有千般意見,卻在這位國師面前半點沒法開口,只能任由他作為,抬手望天,連聲重些的氣息都無力嘆出。
自此金兵又重新開始胡作非為,燒殺搶掠,經常整隊出去肆意殺戮,那許多軍士得了這種軍令,再也不受管束,常常不在營中,有緊急軍情時經常將不見兵,兵不知將,卻讓已經陷入疲態的宋軍得了一段時間喘息休整。
這掠奪一起,自然大批百姓背井離鄉,到處逃難,一時間就有許多僥幸逃脫大難的災民四散逃離,去了中州南部的那些,少部分受到赫連小鳥的勢力收留,安排在了隱秘的山中,卻有許多人投靠了劉石那邊。
完顏仲坐鎮金營數日后,便發現大部分軍馬都靠掠奪得了糧秣,就只有南宮棲楓那些隊伍還在營里未動,看來還在等軍需發餉,又聽說他是徹木袞達吉布的親信,更加不喜,便要設計陷害于他。
哪知他去跟那兩個副元帥商討時,這兩人都說他英勇善戰,用兵如神,不可輕動,更加讓他惱怒,于是就命人喚他過來,到營寨里問話。
“末將參將國師!”聽說國師有請,南宮棲楓是興高采烈,腳下生風里跑進了金營,但是一眼看過去便暗叫不妙,這個所謂國師和徹木袞達吉布有過節是路人皆知,現在改他坐這里了,只怕不得善了,連忙跪下來行個大禮。
“不錯,果然是相貌堂堂,英氣逼人,怪不得人人都夸你本事,老夫且問你,為何軍中就地取糧的軍令,你視若無物?”
南宮棲楓聽這語氣便知不妙了,這大金國是游牧出身,邊軍打草谷那是連大遼百多年都沒改掉的,何況現在的大金?這位國師要找對頭親信的麻煩,還真是莫須有,張口就能出來!
他胸中的宏偉理想可不能為這事就到此為止!彎下去行了個大禮說道:“報,原本是要依令行事,但是末將軍馬大戰初還,尚未整頓完畢,故而歇息了幾日,沒來得及自行取糧。”
完顏仲略一點頭,說:“孺子可教,倒算得是個能識時務的人才,老夫問你,如你看來,那徹木袞達吉布攪亂大金國策,自作主張,使軍隊士氣大降,數戰不利,主要是錯在何處?”
這一點,他卻不能背了人家的知遇之恩,何況完顏宗望也在場,他要是過于兩面三刀,以后早晚要落人話柄,以后就再怎樣也是越抹越黑了,便抬起頭毅然說道:
“徹木袞國師對南宮棲楓有知遇之恩,受他教誨小人才能屢立戰功,破格提拔至此,末將資質魯鈍,并無甚主見,還請國師明鑒。”
完顏仲暗道:此人也算得是個英才,又有情有義,可惜跟了那個廢物,只怕要誠心為我所用也難,重用不得,卻不能荒廢了,罷了,給他點教訓再觀察下,然后做決定不遲。
于是他咳了一聲,再陰惻惻地說:
“如此說來,你這不尊軍令也情有可原,可是老夫也聽了不少說你帶兵不誠的說法,也不能盡信,這樣吧,宋軍之前奪回了北面城門,我們策略未變,你即刻領兵,前去奪下宣化城門,我自會派大軍配合你,你當盡力向前,拿下宣化門,否則唯你是問!”
“末將領命!必定盡力一戰,死而后已!”
南宮棲楓手下也就一千左右的兵馬,宣化門那邊除了禁軍死守,還有剛剛剛剛擊退西軍的張叔夜部隊,這一去就是他再怎么用兵入神,指揮振臂自如,也是寡不敵眾,以卵擊石,顯然完顏仲這是光明正大地坑他了。
回到營里,召集好兵馬,他反復思索,決定還是出陣一戰,雖以卵擊石,也要打出氣勢來,隨時注意場面,只要不被包圍,還是來得及找機會撤出來的。那時候也順了完顏仲的命令,他總不能不依不饒地趕盡殺絕吧。
一千軍馬分為四部,前軍持盾在前;中軍備弓箭壓陣,持五種不同顏色的旌旗;后軍輕裝上陣,隨時接應;側翼為兩百精騎,訓練有素,令出既行,南宮棲楓穩據中軍,殺氣騰騰,走向了宣化門。
鄭州知州張叔夜的部隊駐扎在離宣化門不遠的地方,突然接到金軍五色旗營進攻宣化城門,他與來犯金兵多次交鋒,打退了數次金人進攻。
他完全清楚金兵哪支軍馬強,哪些軍馬弱,為保護自己的有生力量,多殲滅敵軍,他在這次守城的外圈打運動戰,都是盡量挑那些軍紀不明,缺乏合理指揮的金兵打擊。
“報知州大人,金兵那五色旗軍出營,直逼宣化城門!”
南宮棲楓那千人軍隊,組織度和指揮度在這個封建時代幾乎是達不到的程度,他當然明白不能硬碰,何況最近風頭又盛,不是避無可避的時候禁軍都不肯同他交戰,張叔夜聽到這個消息就開始懷疑是誘敵之計了。
不過兵來將擋,總不能人家打過來了就真只避不戰吧?
“你可看仔細了,他們來了多少人?”
“小人看得仔細,就那五色旗軍,前后都沒有呼應部隊!”
張叔夜沉吟道:“居然區區一千人,沒有任何呼應就來強攻城門!這軍隊聲威也響,只怕其中有詐,防不勝防,你們繼續打探,要徹底搞清楚金人其他部隊的動向!”
看著那名探子策馬而去,他陷入了沉思。
因為張叔夜的部隊出其不意地出現,宣化門外打退了東路金軍的猛攻,現在駐扎了兩千禁軍在外,同張叔夜的隊伍形成犄角之勢,防止被金人徹底圍困,卻突然來了一支千人的隊伍攻到了陣前。
大金是舉國而來,非同兒戲,見此一千孤軍前來,他們反而不知如何應付,身后就是城門,也退無可退,連潰散的余地都沒有,只能咬牙拼殺。
南宮棲楓的指揮和紀律在這種交鋒中占了巨大的便宜,只一上午就使宋軍傷亡慘重,斬首百級而減員極少,如果是野外遭遇遭遇戰,十有八九就潰敗得一塌糊涂了。
但是現在宋人據城而守,又不能無視城墻上的防御力量攻擊側面,正面雖是打勝了,背后無處可去,也就無法擊潰,讓南宮棲楓是有力無處使,十分煩躁。
如果這個時候隨便來幾處佯攻其他城門,立刻宋軍就會一團混亂,這些出城的士兵必然縮回城內,封鎖全城就在眼前,可是那大營里卻半點沒有動靜。
強攻,再不能寸進;撤退,就違抗了軍令;圍困,不說自己人數還沒宋人多,那邊還有個慣用計謀的張叔夜不知道在想什么,南宮棲楓突然有種無力回天的感覺,有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自刎來給兵卒活下去的機會。
可是他不能,這些人大部分都死心塌地的跟著他,如果他這樣做了,這些士兵絕不會就這樣安然回去,起碼要大鬧一場,就是不鬧,完顏仲也不會放過他們。
只有做到讓他們徹底放心的地步,才能忍辱負重存活下去,然后再尋找翻身的機會,否則他的報負,和這些已經完全認可他了的軍士將領,都會白白犧牲在這次毫無意義的內斗之中。
“傳令,在城防的攻擊范圍外不時襲擾,困住敵軍以待呼應!”南宮棲楓冷冰冰地說道,一雙英目警惕地看著戰場,冷靜無比地等待戰機的變化。
入夜了,張叔夜的探馬跑進他的營地已經四五次了,這位名將摸著胡子滿臉懷疑地暗自思索:
“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大金前后沒有半點動靜,就來了這支百煉成鋼的王牌部隊?也不曾有半點接應,沒有配合也殺不近城門,就是再厲害他們也造不成更大的傷亡了,究竟在想什么?難道真是欺我大宋沒人了?”
他嘴上默不作聲,心中已經暗暗下了決定,送上嘴邊的肉,哪怕骨頭再硌牙也不能不吃,如果金人半夜還是沒有動靜,他就將在四更天悄無聲息地發動攻擊,看看他們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三更了,探馬再次回報,南宮棲楓的隊伍扎營后已經有部分休息了,但是中軍的將軍們卻還警覺著,沒做半點動作。
張叔夜走出軍營,為前鋒士卒人人發下白天備好的干糧,下令人銜枚,馬去鈴,不帶戰鼓不打火把,記點軍馬三千,悄無聲息地出營摸向了宣化門邊。
南宮棲楓五色營的軍馬大部分都下去休息了,只有數百輪值的軍馬還在警戒,唯獨南宮棲楓和他的戰馬還站在前營,小心警惕著附近的動靜。
時間剛剛過了四更天,正是人睡得最死,最難叫醒的時候,張叔夜首當其沖,帶著身后三千軍馬無聲無息地摸到了南宮棲楓的部隊邊上,天色又不好,這時候真是伸手不見五指,他們越來越近了,依然沒被發現。
突然南宮棲楓看到了黑暗中有一絲動靜,銳利的目光射過去發現哨兵的火把下照出了無數人影!
敵襲!還是那種悄無聲息,行軍自如的百練精兵!不得了,也來不及喊叫,他只能直接伸手取過身旁傳令退軍的號角,鼓足力氣吹出嗚的一聲巨響,一下就驚醒了許多將士!
南宮棲楓內力充沛,中氣十足,這一聲真是響得連汴京城中都有不少人聽到,張叔夜知道已經暴露,不過探馬依然沒有發現其他金人的動靜,這可真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他舞刀而起,大喝一聲:“兄弟們,快跟著我上,殺啊!”
一邊蹂身上前,靠前的軍士便先射了一輪箭矢飛向金營,隨后人人都挺槍沖了上去!
三千兵馬浩浩蕩蕩,如神兵天降一般殺進了南宮棲楓的五色營,那邊守城的軍馬也不全是草包,被壓制了一天,明顯看到那邊出了混亂,那守將也鼓噪起來,引著膽子大些的軍士也跟著沖了上去!
這支軍馬就是再訓練有素,這時候也是完全措手不及了,幸虧南宮棲楓那一聲軍號,喚醒了許多人,不少來不及起來就被殺死,大部分人因為不曾解甲而臥,還來得及持兵器反抗,只是宋軍已經入營,再擺不開陣勢。
南宮棲楓舞起斬馬巨劍沖上前去,瞬間連斬數人,一邊給其他人拖延時間,一邊還不忘指揮反擊,突然一陣冷風吹來,一柄偃月大刀朝他猛劈過來,他運勁抬劍穩穩格住,也覺得手腕發麻,來人力大無窮,令人生畏。
“哈哈哈!張叔夜在此,賊將還不授首!”張叔夜縱聲大笑又一刀劈將過來,南宮棲楓已經緩了過來,連忙使出他現在最強的劍術,千鈞斬馬劍法與他交手,一邊喝到:
“大金猛安南宮棲楓!向張將軍問好!”
“哈,你這賊夷還能說人話,倒是與眾不同了,難怪能帶出這般精銳的將士,只是今天張某看你能走得了幾個!”又一刀力劈華山,斬得南宮棲楓退后數步,一刀斷山挑從下斜劈過去。
南宮棲楓大喝一聲:“五岳三山!”這斬馬劍法講究的就是一個勢大力沉,是要在戰場上起到壓制敵軍的武藝,這一式更是橫豎連斬數劍,猛斬上去火星四射,卻占不得半點便宜,甚至還有些落了下風,不由焦急起來。
一名偏將沖過幾名宋軍的夾攻殺過來協助他,南宮棲楓見狀焦急地喝到:“形勢不對了,你們還不快撤!我吹得可是退軍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