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這樣的消息,劉石松了口氣說:“我的這位師父,能被拖在了中州城走不脫,對咱們來講都算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只是小鳥姑娘你怕沒那么輕松了,他智勇雙全,又能御民心,和大多數野蠻的女真人真是格格不入。”
赫連小鳥笑道:“兵來將擋,要來的,早晚要來,我卻不是要和你說這些廢話的。說了這么久,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們辛苦多年,這大遼的大旗是舉不起來了,而你,早就腳踏實地,做出了一番真正的事業了。”
“大概這就叫用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了,我自離家走上江湖以來,就沒考慮過做什么大事,只想憑這身武藝,當一名行俠壯義的游俠義士;你們本事通天,籌劃周密,卻始終踏不出那關鍵的一步,其實可嘆。”劉石嘆道。
赫連小鳥望著他,語氣變輕了許多:“你早就說過,以明公主的身份,是難于起事的,何況金宋征戰不休,多方強敵環視此地,一時舉事缺少呼應的話,結局必然萬劫不復,你可千萬不要出事啊。”
這是什么意思?這位姑娘你是在關心我嗎?劉石捉摸不透這位密探的首領,隨著她的態度變化,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古今王朝,興衰成敗,百姓也多苦難,能讓那些無辜受戮的百姓們多茍活幾天,也是功德無量,劉某只是聽天命,盡力而為。”
赫連小鳥道:“你剛說過,箭在弦上了,不得不發,原先我從不相信你說的那些,只覺得你野心滔天,現在看來,只要轄下人們安居樂業,就算是野心大又如何?我問你,你當真覺得天下百姓,不分族群,漢人、契丹人和女真人,都是一般的百姓嗎?”
劉石吸了口氣說:“要說叫我不帶成見去看他們,卻也為難,可是時過境遷,當年和漢人仇深似海的契丹人,如今不也如鄰里一般了嗎?那許多雄圖霸業,都只是某些高高在上之人的托詞,只要是勤勞智慧的百姓,本身又哪里有區別呢?”
“可是漢人耕田,契丹游牧,女真人卻是漁獵,生來就有差異,當世君王,都以自家族民為重,倘使你真有博愛之心,得了天下,平等對待他們,那些人也必然因為生活差異糾紛不斷呀。”赫連小鳥慢慢說下去,有種說不清想什么的感覺。
了不得啊,這個年代的契丹人能想到這么遠?劉石心中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不過和自己這般受過現代化教育的人還是有差別的,他笑道:
“小鳥姑娘對我耕戰城內了解不少,如何不知道我的措施?我看當世百姓其實相差無幾,差異多是自小隔閡,只要人人讀書,個個識字,明白了道理,就沒有誰耕田誰放牧的差別了,那些糾紛便不了了之了,否則根源不動,強制人家放下仇恨,卻不是緣木求魚?”
赫連小鳥閉上眼睛想了一想說:“自古以來就學識無價,而且極耗時日,天下間能盡心去學詩書者甚少,你胸中所指卻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只怕人力所不能及。”
劉石笑道:“小鳥姑娘,你這話說對了一半,卻不全對,讀書識字的確是極耗時日錢糧,但半點不是虛耗,那些人認字讀書要學的也不是詩書,乃是種田、犁地、打鐵、木匠、兵法、乃至醫藥、釀酒做醬等包羅萬象,唯獨不一定要去讀那些詩書呢。”
這一番話,讓赫連小鳥的三觀被刷新了一遍,一雙秀美杏目睜得圓圓的:“讀書識字卻不讀詩書?而是將所有上下九流的行當記為文字,再給人們去讀,去認字?”
劉石說:“本來嘛,這般錦繡河山,花花世界不都是用那些上下九流的本事搭建起來的么,只靠那些詩書經文,卻不是吃風喝露?百姓人認字讀書中又學到了如何更好的去工作、耕種,這日子自然就過好了,卻何必擔心讀書認字會空耗錢糧呢?”
他不知道這番話,已經深深嵌入了這位密探首領的心間,更不知道只這一瞬間,赫連小鳥已經對自己有了極大的改觀,卻見那雙大眼睛變得迷茫了起來,不由一陣疑惑。
赫連小鳥自小受大遼宮廷級別的教育,在當世也算是頂尖的學識了,雖是習武為先,那些管人御民之道,也沒少接觸,思想境界其實極高了,這一段對話卻讓她覺得,劉石能在這么短時間創出一番大事業來,出自思維的角度不同。
“若是如此,這世間只怕真會有一處凈土了,劉石你對我說說,往后面翻,你想要做到什么程度?”赫連小鳥的語氣漸漸平靜了下來。
劉石嘆息道:“暴金在彼,現在已經開始無孔不入地滲透了,又有視武官和民間武力如洪水猛獸的趙宋在南,如此窮惡之境,只能盡力而為,為一城百姓披肝瀝膽,方敢稱一個俠字!”
赫連小鳥心中暗道:“是啊,行俠仗義,又豈止仗劍江湖,劫富濟貧?以俠義之名濟天下蒼生,才配稱得上一聲大俠!若此人言語不虛,比起一心只想復國的我們,卻不是強上了天去?不過這家伙那副商人嘴臉也難說,還是觀望一下吧。”
她說道:“如此我便明白了,金人那邊我還有些影響力,自會盡力為你周旋,讓他們暫不南顧,杭州那邊我的人還沒插進去,你最好自己想些法子,如論如何,你這耕戰之城不能廢了,至于從那些人身上挖出來的東西,我們會毫無保留地交給你的。”
然后突然對劉石道了個萬福,嫣然一笑,柔美笑容蕩人心脾:“樵夫大哥的事,在此謝過了,此后這邊的情報和奸細問題,我們會盡量為你解決干凈,你就多用心思在城中發展了。”
說完便邁出一副十分得體的步伐,離開了涼亭下山而去。
那嫣然一笑出自她的臉,如何不叫人如癡如醉?待劉石愣了好一會才從中清醒過來,差點抽了自己一下:不管怎樣,那也是一個男裝女子在自己面前,對著一個男人打扮的赫連小鳥這幅癡態,以后出去了可怎么見人?
再轉念想一想,這算是她的情報組織正式和自己合作了嗎?劉石許久也品不出這赫連小鳥的意思,要將這支強大之極的情報隊伍收為己用,也不是現在可以想象的事情,于是他就不再多想,自顧自的下山回城了。
至于剛剛隨口應下的許多事物,說起來容易,實際上要去實施,卻哪里是那幾句話概括得了的?就城里現在都因為各鎮各鄉之間多出不少摩擦,三族融合?這種事情就是再順利,我這一代人也怕很難。
世間雖有那種創造了奇跡的人,可是我劉石怎么看自己也不像那般天降奇才,還是順其自然吧,就比如當下,數萬人的城市,一邊要解決眼前問題,一邊也不能放下發展,養蠶已經過了季節,但是來年必須要準備充足,繅車必須到位,桑樹的移栽也要抓緊。
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在這次金宋聯手的情報戰中如何立于不敗之地,就憑他們現在還在萌芽中的勢力,一切都為時太早。
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他提著槍腳下就全力以赴,一路直奔回了城,他從夜里跟蹤那個混進城里的南宋密探,折騰了一整晚才找到宋江藏身之所,又經歷了這許多事情,趕回城中已經中午了,無人是農民還是工人、士兵還是將軍全都暫停工作,中止了操練,停下來休息,坐等廚娘們發放午餐。
除了管飽的糧飯,每個人還有一菜一湯,那湯里時常都有野味一起煮,分湯的廚娘十分小心的保證每一碗都有些許肉末,用劉石的話說,在常盛武館中,他的隨從吹噓中,比皇帝家還好的伙食,都比不過現在的耕戰城呢。
不過好壞也是相對而言的,這地方糧食不至于緊缺,但是在和時間搶田地的關鍵階段,或者軍隊中操練的極度嚴格,這里人人體能消耗都大得驚人,這一碗飯其實也餓得極快,撐不得多久。
“元帥,別人就算了,您多少也多加一點吧,一碗打得這么平,比一般人還少些了。”廚娘打飯時有些過意不去。
“別這么說,我自當了半輩子兵,做天子腳下的親兵都沒這伙食,這時候哪里還能嫌不管飽?”張衷伍慢慢享用那一碗飯,全城人都知道,這地方任何一個高層,起碼伙食都是和大家完全平等的。
何陸笑道:“阿姨,這般吃住同酬是大家定的規矩,豈能從我們身上破掉呢,眼下大家都比我們這幾個要更累一些,保證他們的供給才對,到地里有了收成以后,這日子就好過多了,您就別多擔心了。”
“好的,何將軍,是我失禮了。”這里禁止了尊卑稱呼,不準自稱奴、小人了,讓她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把話說了出來,顯得有些不自然。
見她這幅模樣,陸友七笑道:“想來阿姨是新來大營里的,我等就是這樣隨意,無需在意,我們飯食都分好了,先去忙別的吧,你們還沒吃飯呢,莫要在此耽誤自己的飯點。”
那廚娘更是惶恐時,突然聽到劉石說:“且慢,也為我打一碗!”
看到他回來了,這些人都不由站了起來,見這樣子,劉石若無其事地區打了碗高粱飯,一碟菜一碗湯,看那廚娘出去了,便說道:“事情還算順利,不過我們是遇到高人相助了。”
何陸笑道:“莫非你又和傳聞中的傾城絕色相會了?如今這里那陸姑娘還十分糾纏不清,你就到處招蜂引蝶,怕是以后剪不斷、理還亂了。”
就這你還好意思說,我明明是把她安排給了你好么?劉石就差沒把這話說出口了,有些氣悶地說:“這事別提了好么,陸姑娘和我并不適合……至于那個赫連小鳥,我建議下次你和她打打交道就明白了,哪里是我們能討論的,再說我們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張衷伍問道:“看你衣衫這次損傷不小,遇到什么危險了么,究竟真相是什么?”
劉石答道:“確實遇到了點硬茬,好在運氣不錯,算是有驚無險了。來我們城中窺探的,是大金派過來的賊人,同時有趙宋派出的御前侍衛,勾結金人企圖破壞咱們的根基。”
看張衷伍眉頭立刻嚴重皺了起來,陸友七無足輕重地問道:“那這可是嚴重之極的事情啊,你剛剛說還算順利,又是怎么回事嘛。”
劉石笑道:“原本真是危機四伏的時候了,但是赫連小鳥手下那些人也算是神通廣大,對金人那邊的情形了如指掌,說是大金遷都正全力建設都城,卻無力大舉興兵了。”
張衷伍道:“有這等事,卻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但是咱們大宋抵御外敵向來是能避則避,不十分愿意,出兵對付自家百姓可是半點不含糊,如果知道了咱們這里的情況,只怕馬上就要大舉派兵過來了。”
頓了一頓他又說:“那些人對嘯聚起兵的百姓可是萬分兇狠那,打起仗來可算英勇了,咱們怎么說也是舉的宋旗,如何能以命相搏?這卻如何是好?”
在場包括他手下副將,其實也就他一人還把趙構那所謂的大宋當回事了,只是他畢竟是元帥,這時候怎么說都不好拂他面子,其實這一步走出了,那一天早晚就要來,張衷伍心中哪能心存僥幸?
劉石道:“張將軍多慮了,眼下大金不能大舉進兵,我等所慮不過是宋軍,只是大內侍衛連同他們的密探都在控制之中,利用這些人好生周旋,必然可以多加拖延時日,這等同室操戈之事,拖得一時就是一時嘛。”
何陸點頭應道:“不錯,這里許多人馬百姓的生計還沒能完全穩住,各種事物都要即刻動身,劉石你說能通過周旋穩住朝廷,那便是天賜良機了,還是先商討一下,當務之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