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戰城中,飯點也和別處沒有半點區別,乃是緊張之余,難得氣氛輕松,暢所欲言的時刻。
且聽張衷伍說:“先說我的看法,容我鎖見,咱們的軍隊紀律操練、槍法武藝在當世只怕都是絕無僅有,若假以時日操練成型,必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精兵,加上大宋這獨一檔的頂尖強弓硬弩,在防守戰中必定勝算極大。
“然而行軍打仗,不可能永遠只是被動防守,長江黃河之間如此大區域的百姓都在不設防的處境中,而我們現在缺少戰馬,根本無法機動作戰,遇到復雜一點的情況必然被動無比,而且兵種和武器也太單一,盔甲也不足,這些都是大問題。”
劉石說:“唉,誰說不是大問題呢,只是此時此刻,也想不了太遠,如此多軍人、百姓的生計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一兩年內操練整齊到能打好防守戰已經是盡力了,匠人那邊正在努力改良繅車技術,以便可以盡快提高收入,改善口糧的處境,那時候才有余力去考慮別的呢。”
何陸說:“正是如此,幸好開春時我們在山上也打理了不少野物,今年藥草和山果都能有不小的收成,其中一些藥草找到了途徑都能換不少的銀兩,可以大大緩解壓力,至于造林植桑,為來年繅絲制絹做準備,以及興修水利,都要抓緊了。”
劉石說:“這般來說,不久后農田中不再需要大量人手灌溉后,軍人的操練時間也一同減半,在座除了張元帥人人都一同去造林挖渠,盡最快速度把水利修好!”
張衷伍聽了拍著桌子叫道:“卻莫又拿我當外人!我如何就不能去一同干事?”
這一時氣氛帶動起來,他們都十分積極,就人人都七嘴八舌商談接下來的事物時,突然有人報道:“報老胡求見!”
老胡?不是派他們渡長江,前往杭州了么?怎么這才幾天就回來了?怕是不大順利了,劉石連忙叫他進來,就看老胡一臉怒容,見到他們幾個才強行壓下發火的樣子。
“報元帥!村長,何將軍,陸將軍!我等辦事不力,走蘇州的渡口不讓過,從這邊上的渡口過了江,卻不給下船,我們怕鬧出亂子引起注意,不敢亂來,只好回來請示了。”老胡滿臉怒容化作愧疚之色,顯然是因為之前夸下的海口,吹噓什么都能打探出來。
張衷伍聽了奇道:“怎么會,那過江之所雖說謹慎,也不會什么人都不讓過啊,你去時他們卻是如何說的?”
老胡道:“兩邊渡口都有成群結隊的軍士守住,嚷嚷除了有皇上文書的大人物和上邦人士不得過江,嚴防奸細混入搞破壞。”
張衷伍念道:“這當真是荒誕不經,當今世上大宋要防的只有大金,如今卻叫金人自如過江,倒把百姓擋在江邊,這等作為卻不叫人哭笑不得?”
劉石道:“元帥莫要憂心,據我所知,那朝廷做過的荒唐事,這就還算好的了,眼下那邊的事情無論如何也要去探他一探,何況我們以后繅車做出來,養蠶織絹的技術也需要從杭州請人指點,也要買蠶卵賣絹呢,就讓我帶他們過去試試吧。”
張衷伍叮囑道:“這般過河我卻不好幫你,那邊這許久也沒來過問過我的事情,只怕當真以為我死了,你若拿我旗號過河,就怕尾大不掉。屆時你卻如何過河?”
劉石笑道:“元帥只放心便好,劉某自有計較。老胡你們也勞頓幾天了,也夠折騰了,就先去吃下飯,今天就好生歇息一下,明天一早咱們就出發。”
看他這么說,其他人也就不去多想了,整個耕戰村的齒輪一開始轉動,也就劉石和那些密探還能有閑工夫想點別的了,其他人都是被輪子推著走,手上永遠有忙不完的東西。
在一片積極的氛圍中吃完了飯,劉石一時閑了下來,便去了研發之所轉悠,前腳踏進去就看那邊忙得是一團亂麻,熱火朝天,根本無暇多顧,連李桂蘭都是遠遠對他打了個招呼就繼續埋著頭計算齒輪的大小和聯車最合適的間距了,這是他來這種地方頭一次被撂在一邊的情況。
“嘖,理科生還真是難打交道啊。”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這種研發氛圍卻使他心里說不出的寬慰,那種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迂腐思維,完全沒有出現在耕戰城,而是出現了如此專注理工學術研究,簡直不要太幸福。
這種模式能推廣出去,取代掉那一批徹底脫離群眾,只能搖頭晃腦之乎者也的學術氛圍,那么就算他這個穿越者什么也不做,科技文明也會扶搖直上九萬里,直上青天的。
前提是能活下去,轉來轉去,又回到了起跑線上:生存需要的糧食和戰斗力,如今充饑的糧食種植正歡,許多不適合直接入口的作物也作了加工準備,比如豆腐坊,近期可期,需要關注的核心就到武器上了。
想到這里,他又轉去了鐵匠鋪,和上次全部人手為他打造那柄霸王槍不同,現在好幾處鍛爐一齊開工,大家都在杜鐵匠的指點下打造急需的農具,因此這里比他上次來時溫度高太多了,他開始擔心這里的人會中暑了。
“杜師傅,天氣這么熱,大家要注意身體啊,還是避開暑氣太重的午時開工,歇息下再說吧吧。”他連忙朝杜鐵匠走去,焦急地說。
“咳,這哪能和你說的那樣,打鐵可不比別的活,這一個坯子打好了,不趁熱成型那就前功盡棄了,要重頭開始鍛打才行,而且到這里來,喝的都是燒開過的水,那些大病小災少得多了,不用過于記掛,嗯?是你啊,后生仔你過來了啊。”說了許多杜鐵匠才發現是他。
“啊,是的,當時拿了兵器走得太急,事物又繁忙,直到現在才有空來一趟,那桿槍當真是了不得,杜師傅是神乎其技啊。”劉石連忙奉承道。
杜鐵匠哼了哼道:“后生你走得太急了,我也是一打出來,就高興忘了,你可知我師傅傳這技法給我時,叮囑了些甚么?”
不過是就地取材拿生鐵百鍛成鋼,自己打造出來的一桿兵器而已,那霸王槍劉石卻沒有太上心,這時候一聽,凡間神兵寶刃不就是這些技藝精湛匠人所作么?那所謂千年寒鐵、九天玄鐵只怕都是虛妄之言,但這位杜鐵匠怕不就是絕世神匠,給自己撿到寶了?
腦子一轉,他就明白了,連忙十分謙卑地問道:“那么杜師傅,莫非這桿霸王槍上,還常有什么驚天的大秘密?”
杜鐵匠說:“哪里有那么神經兮兮,只是非常兵器自有非常之處,你能使他就應該有相應的武學。我師傅說時,創這槍法的人呢,就是臨江自刎而死的,而此后,這套武學傳人,男女攏共六個,都是英雄氣短,自盡身亡。”
劉石大吃一驚,問道:“怎會如此?難道說這等兵器和武學,乃是天下一大不祥之物?這般兵器如何使得,那為何打造之前師傅不曾對我說一聲?”
杜鐵匠笑道:“咳,后生你就太急躁了,容我看時,當是時此地如何少得了你這套槍法和這桿霸王槍?那一桿凡鐵打造的長槍,卻又能如何不祥了?世間萬事都有一個度,你若恰到好處,則無往不利,勁使得過了,反受其害,只是天下英雄何其多,這個度字,又有幾人能有數?”
劉石想了想說:“杜師傅這段話可說是至理名言了,但如您所說,這個度字卻卻是千難萬難,你我在這危機四伏的耕戰城中,何時都只能全力以赴,由不得半點放松,這個度字,卻要如何是好?”
杜鐵匠道:“后生呢,就是心急,此時此地那一身勁還沒盡使,自然沒個度可言,早晚力用盡時,沒個度便易傷身,將軍這等年紀就有如此成就,意氣風發之時能知力有窮時,便是大業有成,卻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是霸王槍的傳人那。”
劉石聽這段話,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上這桿渾鐵槍,卻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在熔爐火光此起彼伏的鐵匠鋪中,望見那黑沉沉的混鐵槍頭上,多出了一道時隱時現的血痕,好像在描繪出一個什么圖案,要定神細辨時,卻分不清是什么圖案。
只怕這表面上神神叨叨,哼哼唧唧的杜鐵匠,真是個不世出的高人!卻幾乎畢生都被埋沒在鄉下小鎮上,何其可惜。
“杜師傅技藝高超,又高瞻遠矚,劉某佩服不已,此地艱苦,卻是怠慢了師傅,還請恕罪,但求能不吝這一身絕技,在此處發揚光大,為一城百姓抵御外敵立下不世之功!”劉石心中由衷感激,畢恭畢敬地說道。
杜鐵匠表面上去十分不領情:“咳,少年人你就摸要瞎捧老朽了,我這老殘廢拼著將師傅的技藝傳承下去,便能安心入土了,這些小伙子也個個靠譜,教我省心,好生做好你的事,不要愧對這一城百姓的信賴!”
見人家也不吃這套,劉石便道:“既然如此,就有勞師傅了,劉某告辭。”
看他有些猶豫不定地離去,杜鐵匠哼哼唧唧地嘀咕道:“后生那,你這條路,可是半點含糊不得,一定要大智大勇才行啊,可千萬不要又受不得苦厄艱辛,應它那鳥朝廷的招安!”
說著他一錘砸在鐵砧上,叮的一聲濺起一片火星。
第二天一早,劉石鐵槍也不帶,一身粗布衣服打扮得像個尋常百姓,帶著老胡等四人大搖大擺地朝蘇州渡口前去,老胡等人擔心他不相信自己,沿途找了幾次機會想說那邊是實情,劉石卻笑而不語。
他們身手都好,腳力不差,不到兩天就趕到了蘇州渡口,果然見到不少宋軍守住渡口,細細地盤查來往客商,除了金人和有皇帝文書的卻一概不許過江,船上人少卻不渡,大抵一日只來回個一趟,此時正值下午,那許多人都在劃水做戲,沒個正經。
看到劉石這伙人來,立馬就有人上前攔住,要問身份人,劉石卻左顧右盼,不多時突然朝躲在船下陰處納涼的那群人打了個響指,叫了一聲:“喂,就是你,那個扎紅頭巾的,過來拜見大爺!”
這一聲把那幾個官軍嚇了一跳,居然不敢再造次了,這些強人水手是李豐江的手下,論官職要在他們之上,是游離官場之外的山寨,身份也不是常年遭文官打壓的慫包官軍可比的,劉石對他們這般呼來喝去,只怕不是簡單人物。
說來也巧,當時劉石初渡長江就遭遇的那個滿面橫肉的水匪,一般是不下船來嚇人的,只是值此時天氣炎熱,船艙內著實難熬,他也坐船下納涼來了,在這地方對百姓和這些慫包官兵作威作福慣了的,一聽有人這般對自己大呼小叫,如何不氣?便咋呼呼跑過來。
卻跑得近時,越看越覺得眼熟,心中暗道不對,指著人問道:“這……哎呀,俺怎么好像見過你那,你是……”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便是劉石!”
“這便是了,俺說怎么恁地眼熟!你是劉……李大哥的朋友。”這水匪臉上橫肉一抖,差點就要拜下去。
劉石連忙扶住他笑道:“不錯,難得大王你還認得在下,不知劉某此來,能否去探望李大哥一眼?”
那水匪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一般:“那還用說那,像您這般大哥的兄弟,俺們水寨大門隨時闖開的那,你要去隨時便去,誰敢攔你!來來來,先上船,我們這就渡你過江。”
說著神氣活現地甩了甩手,那幾個趾高氣昂的宋軍連忙低三下四地把道讓開,就看著劉石他們五個隨著那水匪上了船,也不管人數足不足,就把官船開了起來。
老胡那幾個人看得如此變故,當真是感覺白走了人世一遭,怎么有的人就是到哪兒都吃的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