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友七深思熟慮后,決定把話折中來說:“今年風調雨順,糧米豐收,耕戰城那邊物資倒還充足,這些人口勉強養得起,來年人多了,那地自然要往大力開,不過這么多人口在瀘州,應該也能沿城開荒,種植粟黍吧。”
郝清風道:“這一點,我們原先也考慮過,之說瀘州到底是座不耕種的城池,都是靠周邊鄉民和貿易養活的,如今鄉村立不住,就此種地完全可以作為權宜之計,只是有些架子高慣了的人,面子哪里放得下去,而且就這般維持,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說道這兒,就談到點子上了,陸友七話鋒一轉:“郝幫主這句話,卻說到關鍵之上了,黃河以南,長江以北,這偌大的地方,如今是金人沒占,大宋不管,全無王法治理,來鬧到如此混亂不堪,民不聊生,就這一城之地的秩序,要穩住的前提也是金兵真不來。”
郝清風卻不做聲,只靜靜地看著他。
陸友七說了下去:“雖說荒唐無比,寫在史書上也怕無人肯信,這中原諸省,還真就是無主之地了,這一片暫時被遺忘了的地方,有禮崩樂壞,慘不忍睹的,也有瀘州這樣穩住了秩序的,但是臨安或許不敢再來了,金人可不會當真放著這里不管了。”
郝清風道:“這時候說起這事,以你們的耳目,想必早已知道,金人不久前就開始暴斂橫征,籌措軍資,操練軍馬,只怕不日就要傾國而出,南下擄掠了。”
陸友七道:“郝幫主消息靈通,著實令人佩服,現在金兵大軍出征,就在眼前,若是金兵走的是應天往長江這一條路,瀘州城大概是他們最先遇到的,還算是完整的城市了。”
郝清風嘆道:“郝某不敢說走遍天下,這幾省幾地,認識的朋友也不少了,從山東到此,大些的城市都已舉城逃散,有錢的去了江南,窮的不少干脆就近去了金國,雖說被不當人看,多少還能免受蟊賊侵擾,至此山東、江蘇和此地,還有幾城完好的,都在郝某眼中。”
陸友七這一驚也不小,而這一次,還有多少城池在,能協助做些抵抗的,那是劉石他們最關心的地方,只要有相對的戰略縱深,戰術的安排就可以靈活太多了,但是他感覺先不應該表現出太多興趣在這方面,應該先解決眼前問題,再從長計議。
“這么看來,哪天暴金再臨時,郝幫主已有對策了,而我們嘛,也不會坐以待斃,今天就不多叨擾了,幫主這邊就準備一下,安排一批病弱百姓準備遷去那邊,我們就先回去為他們居住做準備了。”盡管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考慮到,但是陸友七還是覺得先往后壓。
郝清風說:“如此,我便將城中住不下的百姓召集一下,隨你們遷過去吧,這城中富人,我只勸說他們相助,而其他幾處分舵的幫眾,也在準備攜糧過來,暫時留在這里的百姓們,生活下去是不愁了,對了,林先生今后何去何從?”
林真道:“我在那邊要帶一支醫療軍,將一身醫術傳給他們,以助上天好生之德,卻是個向善的好事,就不在此處逗留了。”
郝清風對陸友七說:“貴地到底是臨安任命的元帥牽頭,我這里就不好一同去護送了,假以時日,此事應有改善,郝某只說一條,大金席卷而來時,若你們當真要和他們一戰,靈鋒派千余弟子,絕不會坐視暴虜殘害同胞!”
陸友七抱拳而起:“陸某代天下百姓,謝過幫主大德!”
當時郝清風就立刻派人尋訪災民,那身體孱弱的先安排,準備往耕戰城遷,而陸友七這些人就加先急趕回耕戰城了。
張衷伍長嘆了一聲,在馬上都顯得有氣無力,全無精神。
一名副將罵道:“這一路過去,又是揚州,又是蔡城,居然沒一個長了卵子的!各個都和他們一樣下定決心,只要看到半個金人就先降了,咱們不如穿那身狗皮來把人趕走,先把城奪了!”
張衷伍道:“皇上如此,這許多州縣沒有朝廷做后盾,至今能穩住秩序,不使和山東那邊混亂,就已經出力了,這些人自小又滿腦子是重文輕,這時候能讓咱們進城管待,就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了,唉。”
副將道:“唉,都走這么多路了,沿途都是如此,聽說當時揚州那知州出兵攻打咱們,那是積極無比,哪知道聽說金人來了,就差當場尿了;你說這前面還要去么?嗯?那有座城池了。”
張衷伍道:“咱們此來,一是遇到愿意抗金的,能爭取就盡量爭取,二就是看看這些地形哪里可以組織防御,提高戰術的靈活性,結果一路過來都沒半個有心抗金的,也是為難,嗯?這地方遠遠看去,是跟咱們前面走過的地方不一樣啊。”
一個識路的副將看了說:“這里就是海州城了,向來都是天高皇帝遠,朝廷很少干涉此地,大概受靖康之難影響比別處少吧,咱們先過去熟悉一下地形吧。”
這些人一邊說著,就打馬朝那座城池過去,前面經過的地方,多多少少都受到了這兩年來局勢動蕩的影響,人口流失,如何也避免不了蕭條、凌亂之感,而海州這一代,卻好像從來沒發生過這些事情一樣,秩序井然,尤勝盛世之年。
這幾人縱馬而行,抵達了海州城門口時,只見兩個官軍模樣的人在那兒懶洋洋地說些什么,對這往來進出的人根本不屑一顧,張衷伍心中起疑,打馬過去想打探一下這里的情況,卻不想一個面相十分兇惡,脖子上都紋著利爪,帶著幾個同樣裝束的人攔住了他:
“幾位生人留步,怎么來這海州城里,就不守規矩了?”
張衷伍笑道:“這位英雄好眼力,只一眼就看出來,我等是遠道而來的路人,確實是初來乍到,不知這里的規矩,不知幾位有何見教?”
那人叫到:“那自然了,海州城自去年起,這邊南門就完全歸我們巨獒幫管束,一應生人入城,要走我這里過手續,你們非但不來,卻去找那混吃耗糧的假官軍,自然看得出你們是生人了,既是遠道而來,想必不會無事,各位此來所為何事?”
這堂堂城池,居然是幫派做主?大宋天下,當真是無奇不有啊,張衷伍道:“我姓張,大小算起來也是個武官兒,這次奉命來海州呢,就是有事要找你們父母官商議,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那人道:“這樣啊,那沒事了,沿路一路往北,走到西北城墻邊上就是官府了,你們過去吧,別鬧事擾民就好了。”
這話說得也太沒道理了嘛,官府隨便去,卻不能擾民,這地方到底是個什么去處?眼下見這些人對他們也沒興趣,追問也愛答不理,他們決定還是自己去找當地官員問個清楚。
一入海州城內,一種久違的安居樂業之感涌上心頭,更使這些人感覺好像走到了另外一個時空,王質爛柯的幻覺涌上心頭,除了繁華程度比不得當世名城,頗有幾分粗狂古風在內,但是民生精致真是這幾年來走過的最好的地方。
他一邊賞玩一邊感慨,海州城規模不小,卻也經不起馬蹄踐踏,沒過太久,高大恢宏,外面裝潢得卻顯陳舊簡陋的知州府就進入眼前了。
張衷伍上前以大宋征北大元帥之名,報給門前守衛,要請見那海州知州,那守衛領命就進去了,卻許久不曾出來。
這亂世中過于正常的環境,反而讓張衷伍感覺更加不對勁,看這那沒啥精神的州府守衛慢慢磨進去,許久不出來,更讓武將出身的他感覺焦躁難耐。
就在這些武將們的耐心即將要耗盡的時候,一名穿著知州制服的男子探出頭來,小心問道:“下官徐之章,就是這海州知州,不知元帥大駕光臨,所為的是何事?”
張衷伍第一印象就是:這等一看就膽小窩囊的知州,怎么能把這偌大的海州治理得如此井然有序,條條是道的?帶著疑惑,他就取出征北元帥印給人過目,道:“張衷伍奉圣上之命,從臨安至此,為的是大宋江山,今后的根基。”
徐之章細細看過了這印,道:“這印的確是宮廷出來的,如假包換,只是元帥的話,下官不甚了了,可否說得更清楚一些?”
這地方是真不在我們的世界上么,居然這么清楚的話都不知道,你這不是在做知州,而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子了吧?張衷伍暗自吐槽,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明說:“張某此來,就是為了尋訪尚未淪陷的州縣,看看還能有多少人馬愿意起兵抗金。”
徐之章左右望了幾眼,確定沒什么眼線后道:“這個當真是件大事了,下官為此事也困擾多時,卻無計可施,不如先進府里再說?”
看這家伙一副畏畏縮縮,瞻前顧后的樣子,這些人多少對他有些警惕,但是隨張衷伍而來的,無不是尸體堆里爬出來的勇士,卻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樣,就一同下馬隨他進了州府。
然而里面簡樸的嚇人,也看不到多少隨從衙役,如同徐之章那身掉了色的官服一般,這里和外面一樣,好像時間都停頓了,被這個時代遺忘了。
走過樸素的大院,徐之章就招呼其他人坐下,說道:“諸位留步,元帥請隨我來。”
一名副將忍不住站起來喝了一聲:“我等隨你一路過來,就說為了避人耳目;到了這府院之內,還要支開我們,是何居心?”
張衷伍笑道:“怕什么,我一個馬上爬起來的元帥,還會栽在這小小的州府里不成?你們且坐著,讓張某看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的什么藥!”
徐之章道:“多謝元帥體諒,之所以要單獨商議,不是為了隱秘,而是為了下官小小的面子,來了您就明白了。”
于是張衷伍也是帶著滿肚子的疑問,跟著這個家伙一路走進了一間房間,細看時卻不是什么密室,而是州府辦公文的衙門后堂,一個師爺模樣的人,看上去十分年輕,手上毛筆正在盡力揮灑,許久不停。
“怎么,張某只道知州大人有事要私人交談,卻為何到此,卻又不像是密議?”張衷伍呵呵冷笑,看他到底有何用意。
徐之章一臉自嘲的笑容道:“還請元帥莫要笑話,徐某自幼飽讀圣賢書,科考兩次奪魁,受圣恩做了幾年知縣,那也是斷案如神,人人稱羨,哪知道幾次升遷,到這海州城里做了個知州以后,那是事事束手,無從做起,這些年大事小事,都要先問過了這位伊師爺才好辦理。”
張衷伍聽得啞然失笑:“說起來徐知州的名聲也早已在外,你那手文章當時徽宗皇帝可是贊不絕口的,卻怎么說出這番話來,莫不是看張某路途遙遠,煩悶無聊,特地來為我消遣作樂?”
伊江行聽到這兒,放下筆抬起頭來道:“卑職伊江行見過張元帥了,徐大人說的,是肺腑之言,絕不敢拿元帥消遣,所謂一方水土一方人,這海州地面,確實同別有略有不同,其中原委,一言難盡,還請諒解。”
張衷伍看此人服飾,只是個尋常師爺,又十分年輕,全然不個大人物,面對自己卻泰然自若,絲毫徐之章那般畏畏縮縮的模樣,不由得感起興趣起來,問道:“這般說來,這其中緣由,天下不會有誰比師爺更懂了,不知可否講解一二,為張某解惑?”
伊江行起來行了個禮,說道:“好說,這海州地面,本就是天高皇帝遠的,又是海運、漕運和捕海魚的重地,這等地面可想而知,諸如揚州、杭州、蘇州,那都是富得流油,受用不盡的號地方。
“所以自開國以來,這處知州就是個油水極盛的差事,因此多少人是想盡辦法托關系,買路子就要來這海州,得這個知州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