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顯被稱為京城三賢之首,本該恪守讀書人的禮節,可這會兒,他對這個女伶又摟又抱,渾然不覺已是非禮之舉。
不說那女伶也就磕破了點皮,縱使她落水身亡,也不該由趙文顯去救。
男女有別,若是想活得清白,這些個事兒便不能沾。
趙文顯今兒個做出這樣的舉動,過不了幾日,他三賢之首的名聲,定要碎一地。
二柱心中哂笑。
趙文顯卻是怒氣沖沖的,往他們這邊過來了。
他手里還抱著昏闕的女伶,慍色盡顯,怒道:“你二人傷了她,卻當什么都沒有發生?”
一開始,剛進酒樓之時他還有些清醒,沒因著那點兒懷疑而下定論。
可如今,在酒樓里待得越久,他越是雙目通紅,一副氣急的模樣。
二柱轉頭看了看,發現酒樓的掌柜已沒了人影。
經營的酒樓里發生這種事,換做尋常商家,早已過來勸解一二。
可那掌柜卻躲起來,也不怕桌椅被砸鬧出事來。
況且,先前他故意暗示趙文顯的舉動,被二柱留意到了。
酒樓掌柜分明是在挑事兒。
自己初來乍到,哪來的仇家,對方要針對的人,定然是樹大招風的趙文顯。
趙文顯剛進門之時還清醒,可隨后卻越來越犯沖,這說明他腰間掛著的香囊,必定是進了酒樓才發揮功效。
二柱提防似的瞥了眼趙文顯的香囊,后退幾步,離他遠了些。
那氣味聞久了,再在這酒樓里待上一會兒,就會有趙文顯表現出的癥狀。
趙文顯見他后退,卻當他怕了,正要乘勝追擊,迫使他二人認罪。
二柱卻不給他機會,輕聲笑諷:“久聞京城三賢之名,本以為是如何風光霽月、知書達理的人物,沒想到如今竟對未嫁的姑娘家摟摟抱抱,呵!成何體統?”
趙文顯那樣的人物,何其矚目。
他當眾質問二柱與高志遠,若事情和他想象的那般,其他人只當他是真性情。
可如今他不分青紅皂白,在未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就咄咄逼人,污蔑身處弱勢的二柱和高志遠兩人。
他的舉動,早已被有心人注意到,并且聲口相傳。
知道事情始末的人皆是搖搖頭。
有些讀書人敬重三賢,這時候不忍心看趙文顯繼續出丑,便好言勸說:“趙公子誤會了,傷那女伶者,乃另有其人!”
“住口!他二人是兇手,你們冷眼漠視,亦是幫兇,可謂一丘之貉。”
趙文顯卻并不領情,反而猛地揮袖,怒視著周遭眾人。
他眼圈通紅,口吐惡言,已不是一句‘糊涂之人’可以說得通。
文人本就相輕,大家都是讀書人,你憑什么高人一等。
先前其他人因著趙首輔幫孫兒造勢的緣故,一直對趙文顯敬佩有加。
如今親眼所見,發現他竟是一個品行粗惡的平庸之人。
心里當然會有些不平衡。
只是念及他是首輔的長孫,家里勢大,故而那些看他不慣的人,沒有湊上去沒事找事。
現在他對著無辜的眾人口吐惡言,那些沒招事沒惹事的人,無故被罵,又哪兒咽得下這口氣。
“京城三賢,竟是這般,真是徒有虛名。”
“吏部的官員個個都是人精,咱誰不知道趙文顯那解元的功名是怎么得來的。”
“一進門便對著酒樓掌柜咄咄逼人,而又后不辨是非的責怪那兩個小兄弟,當真是莽撞不講理。”
“豈止是不講理,簡直就是仗勢欺人!”
“天子腳下,他卻敢倚仗祖父的權勢,胡作非為,這種偽君子,簡直比那些個紈绔還要令人厭惡。”
“男女授受不親,他卻一直抱著那女伶,真是不知廉恥!”
一字一句,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語傳到了趙文顯的耳中。
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的格局下,讀書人地位尊崇,大多數自命清高。
少數的那些,表面上好像沒有優越感,實則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他們不想招惹勢大的人,不代表不敢。
要知道王謝兩家日益德高望重,天下有學之士盡是他們的門生。
即便如今科舉盛行百年,但朝中大多的官員,都曾去王謝聯辦的書院里進學過。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從這一句就能讀得出來,王謝兩姓世家于文人心中,在古代是如何的具有統治力。
即便這個時空的歷史走了岔路,沒有按照二柱的記憶走下去。
可王謝兩家,依舊是文人心目中的圣地。
甚至府兵制、世兵制與募兵制并行的條件下,王謝兩家募集了大量私兵家將。
是有作亂的本錢在的。
故而,王謝兩家若是遇見朝廷欺壓士子,必會出面袒護。
朝廷不得不顧慮這些,給他們以優待。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士子們有王謝兩家的人作為表率,一直也是不太害怕朝廷。
當然,敢不要命地去知法犯法的人,仍是少有。
幾方也一直相安無事。
趙文顯遭到眾人言語上的圍攻,卻是更加氣急。
他本就因為中毒,而心神燥亂,如今被眾人這樣稍一刺激,更是急火攻心。
他面目猙獰,與剛進門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二柱搖了搖頭。
忽的,眼角的余光一瞥,只見那酒樓的掌柜又回來了。
還帶著個人。
面白如玉,衣著講究,整個人的身上都透露出一種年輕俊杰的風采。
“是三賢中的王憲之,他怎么來了?”
酒樓的食客中,有人認出了那個跟在掌柜身后的人。
“王憲之,那可是江南王家分家的子弟,前年剛與翰林學士張大人的女兒成婚,可謂是人中龍鳳。”
又一人贊嘆道。
二柱聽著這話,眼神卻是閃了閃。
翰林學士張大人,就是信王側室如側妃的兄長。
這樣說起來,大家都是親戚了。
但他絕不相信,在這酒樓里,王憲之的出現是偶然的。
趙文顯這樣的狀態,根本配不上三賢之首的稱呼。
王憲之在這種情況下出現,表現得溫文爾雅。
旁人拿他們一作對比,高下立見。
“莫非趙文顯的那個香囊,是他搞的鬼?”二柱面色如常,望著王憲之的眼中,卻不由多了幾分警惕心。
如他預料的那般,王憲之一現身,便是風度翩翩,以三賢之一的身份,替趙文顯和眾人告罪。
只聽他拱手謙然道:“諸位,我與趙兄相識已久,深知他的為人。他剛才的話,定不是肺腑之言,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他為著故友,說出這些話,又卑謙道歉,令原本心里不痛快的眾人漸漸平息了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