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我們的麻紡織車間。”方迎波指著一扇半開的門介紹道,然后走了進去。
考察隊也跟著進去,出乎意料的,并沒有看到工業時代應該有的巨大的機器轟鳴著不斷吐出布匹的場景,只有十幾臺小型木機械在車間兩側排列著,旁邊有一或兩名農婦在操作。
仔細看一下,整套工藝差不多可以分為三個工序,一些人在處理一些長條干草一樣的原材料,然后另一批人把原料紡成麻線,再交給最后一道工序織出麻布。
“哈哈,有些簡單是吧?”方迎波笑著說,“我們也想搞些珍妮紡紗機水力織布機什么的,但是誰會做?只是知道個名字罷了。沒辦法,只能先用這時代的機器生產,然后等機械組的人慢慢試著改了。”
他帶著眾人離開噪雜的車間,站在門外看著里面,接著說:“不過,即使是同樣的機械,通過集中組織生產、分工協作的方式,也能大大提升生產效率。對于這些農婦來說,來這里做工雖然比自己織布去賣要少賺一點,但只管賣力,省心得多。而我們核算下來,付給她們工錢之后,仍然有接近50%的盈利,可見這個時代對生產力利用得很不充分啊。”
考察隊點了點頭,方迎波又搬出一臺空閑的織機出來,說:“當然,你們也不能小看這些原始的機械,雖然看起來和普通農家織機沒什么區別,但這可是商社第一次標準化分包生產的產品!”
嘩,這下可厲害了,考察隊紛紛拉著方迎波追問起細節來。
“其實也沒什么。工業部產能不太夠,這織機又是流傳很廣的成熟產品,就外包給附近的木匠進行生產。不過當然不能任由那些木匠們自由發揮,機械組把普通織機的架構畫成圖紙交給他們,又給了兩根公制的米尺,讓他們按標準尺寸制造。
這也不是什么高精尖產品,本地木匠們雖然一開始不太適應,但上手多做幾次就熟練了。現在的產品,雖然無法精確到毫米,但至少厘米級別的精度是可以保證了,可維護性高了很多。我們拿回來之后,再把關鍵部位換上石墨軸承,就是很好的織機了。”
眾人嘖嘖稱奇,圍著這臺織機左摸摸右看看,不過也看不出多少門道。
不久之后,方迎波又帶他們進入下一個車間:“這是棉紡織車間。”
棉紡織車間要小得多,里面只有三臺機器,空氣中飄著不少細小的棉絮,里面的人都戴著口罩。謝小凝也在里面,看到他們進來,打了個招呼。
因為空氣不太好,他們又退了出來,走到前面的窗子旁邊看著里面的場景。方迎波給他們介紹說:“這個時代棉花的種植仍然不廣,即墨附近只有零星種棉花的,我們能收購到的不多,大部分原材料還是靠膠州買的棉紗。”
他又遞給眾人一塊剛從車間拿出來的棉布。這塊布略略泛黃,又厚又硬,和他們印象中輕軟的棉布很不一樣,倒像是劣質牛仔褲的材料。
“現在的棉紡織技術也不太好,基本上是沿用麻紡織的技術,所以織出的棉布紗線粗大,穿起來很不舒服,成本又很高,因此才沒迅速流行開來。不過這種粗布耐剮蹭,可以做工作服,而且刷上桐油之后就是很好的帆布了,被建設部和海洋部拿去不少。我在膠州也見過南方產的細棉布,又薄又軟,不知道是怎么織出來的,要三四貫一匹,價格比普通絲綢還貴得多。如果我們能研究出織造上等棉布的技術,就又是一個拳頭產品了,這個車間核算下來幾乎沒什么盈利,現在維持著只是做技術實驗用。”
考察隊看了一會兒,又分享起他們在東平等地看到過的棉種植業的情況。
過后,方迎波帶他們前往另一側的廠房,里面遠遠的就傳出叮咚的敲打聲。
“你們猜,這里面是什么產業?”
“這聲音,一聽就是打鐵的吧。”
“接近了,具體是打什么的呢?”
“這怎么能猜中,老方你就直說吧。”
方迎波嘿嘿一笑,揭示謎底:“是制造鋼針的。”
“針?”錢文柏有些驚奇,他還以為是些鋤頭鐵鍋什么的,“這東西有什么門道嗎?”
“哈,老錢,沒看過國富論吧?”這時候前面的門打開,李夏主動出來了,聽見了他們的話,如此對錢文柏說。
“這制針行業可是亞當斯密欽點的代表性資本主義手工業。別看只是一根小小的針,一個普通工匠,從頭到尾自己操作,一天做個幾根十幾根就到極限了;而十幾個工人分工合作,每人負責一道工序,做熟練了之后,每天卻能輕易制成數萬根針。當初老方來找我討論該上什么產業,我第一個就想到了制針業。我們這邊技術條件受限,沒法搞機械化,論起什么產業單靠良好組織就能大幅提升生產率,那就是這個了。”
“嘿嘿,”方迎波接著說,“正好,我們去勞工部翻閱檔案,發現有幾個雇傭來的工匠祖上就是濟南府的制針商人,家傳的手藝,嫻熟的很。說起來這家人也是倒霉,金人入侵的時候逃難到兗州。后來蒙古人入侵,逃到密州。在密州重操舊業,又有人覬覦他家產業,要把他們編成匠戶。結果一路逃到即墨,被勞工部雇傭了過來,當時在機械組幫忙做些零件,我們好不容易才挖了過來。”
確實感覺很厲害的樣子,考察隊興趣被吊起來,走進車間,想要好好看一下。
進門的位置是產線的尾部,許多小木盒堆在墻邊的架子上。再往前走一點,一個工人從一大盤做好的針中麻利地數出一部分,裝進小木盒里。
錢文柏走上前去,從針盤中取出一支,仔細看了起來。這種針尺寸比后世的針大得多,又粗又長,后面的針眼也比較大,倒是方便穿線了。
其余幾人也圍過來,小心地取過針看起來,然后又退回幾步,避免打擾工人工作。
“劉大匠!”李夏對著車間里面喊了一聲,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聽到,抬起頭見又來了幾個髡發的,連忙快步走過來。李夏拉著他,給眾人介紹說:“這位是劉全劉大匠,我們制針工坊的技術指導,祖傳的制針手藝,不可多得的人才!”
劉全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趕緊擺手說:“哪敢哪敢,微末小技罷了。倒是諸位東家,才是真本事,要不是東家教導,小老頭還真沒想到針還能這么制。就我們劉家以前的做法,一年做出的針都未必有這里一個月多。”
“哈哈,劉大匠,別客氣了。來,給這幾位介紹一下我們的制針手藝吧。”李夏笑著說。
“是!”劉全連忙立正,敬了個不倫不類的軍禮,然后做了個請的手勢,“諸位東家請隨我來。”
眾人把手上的針放下,跟著劉老頭往前走,很快在一處工位前停了下來。
劉老頭介紹說:“此處是給針卷出針眼的地方,原先都是一人完成,現在分了三道工序,一人將針尾拉細拉長,一人將針尾卷成圈,另一人修形。”
考察隊順著他的指點看過去,只見一個小伙子手持兩把鉗子,左手把針放在火上燒軟,然后右手持鉗夾住針尾巧力一拔,針尾就被拉出去,變成了一段細長的鐵線,順手就放到左邊的鐵盤里。他麻利地操作著,幾乎五六秒就能拔好一根,每根幾乎都一般長短,這手上功夫可了不得啊。
第二個小伙子從針盤里夾出一根,嫻熟地用小鉗子把針尾卷成一個圈,然后截斷多余部分,又傳遞給下一道工序。
第三個小伙子把針尾燒了一會兒,然后拿著一個小錘子敲了兩三下,又磨了幾下,一根光亮的針就成型了。
錢文柏拿起一根一看,針尾處銜接緊密,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是卷制而成的,功夫可謂非常到位了,忍不住喊了一聲好出來。
劉全替工人謝過東家的稱贊,又帶著他們繼續向前走。
前一道工序,是磨尖針尖。
再前一道,是把細鐵絲切割成合適的長度。
再前一道,是把粗細不勻的鐵絲通過一個小孔,拉成合適的粗細。
錢文柏一路看過去,臉色越來越凝重。等到走到最前面,看到工人們把鐵錠燒軟,鍛造成長條狀,然后通過一個簡易機械拉成長長的鐵絲,再伸入一爐鉛水中退火,截斷之后運走,他忍不住問起劉全來:“劉大匠,這個工序,你們從祖上開始就是這么做的?”
劉全連連擺手,說:“哪能呢,我們祖傳的法子是拿小塊鐵條拉長再磨細。到了東海之后,東家給的鐵材好,又加上要分工,我們才想出這個辦法。做成鐵絲再截斷,比磨鐵條省事多了。”
“就這樣,連續不斷,你們能拉出多長的鐵絲?”
“不斷?”劉全有些奇怪,“不斷的話,應該能拉出個四五丈吧。不過太長不方便,我們……”
這時候錢文柏已經激動地大吼了起來:“你們真他娘是個天才!這可是鐵絲網啊!我之前跟武備組要,他們還說太難搞不出來,沒想到你們這邊居然做出來了!劉大匠,你發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