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2月15日,春分,高密縣。
見敵陣崩潰,高正立刻舉劍命令道:“第三騎兵排,出擊!”
“出擊!”范龍城重復命令后,不耐寂寞地親自帶隊沖了出去,“弟兄們,表現的時候到了,都給我控好了!”
“嚯!”騎兵們齊聲回應著,保持著隊形向前進。
騎三排下有四個班,前后列成四行,如方塊般整齊地小跑到混亂中的諸城軍陣前。這一如同巨錘般的景象給亂兵們帶來的心理壓力比炮擊更大,立刻嚇得他們四散奔逃。
“第一班,上!”
但騎兵們卻沒有即刻一股腦沖進去,而是每次沖出去一個班,專沖諸城軍的薄弱之處,沖散后解散隊列,每人隨意砍幾刀,然后迅速脫離戰場,重新集結后,排到方陣末尾,下一個班才再次出擊。如此一來倒更像是實戰訓練,殺人不多,但確實有效地將敵軍沖得更散了。
步兵們依然保持火槍手在前、長矛手在后的橫陣,快步走朝著崩潰的諸城左軍前進。炮兵們也直接把炮車上的牽引繩套到了自己的肩帶上,五人一組或推或拉帶著炮車前進,速度竟完全跟得上步兵。旁邊馭手控著兩匹馬拉著彈藥車,更是輕松愜意。
“不好,賊軍妖法犀利!”
戰況瞬間急轉直下,范泰看到這一幕差點一口老血吐了出來,這怎么說潰就潰了?
他看看右軍的位置,離抄到賊軍后路至少還有一里路,于是咬牙對趙與贏說道:“趙百戶,我去引中軍掩護潰軍,你帶騎兵對賊軍沖一陣,切不能讓他們與潰軍接戰!”
說完,范泰便一拉馬韁,向后回到了中軍的位置,指引中軍向北急行軍,準備阻攔野戰團步兵的前進。
趙與贏看了看野戰團的方向,臉色陰沉,召集起騎兵們,小跑著向東北方沖過去。
高正見一支騎兵沖了過來,又回頭看了看背后的諸城右軍,做出了判斷,吼道:“變陣,空心方陣!騎二排,轉移到陣北待命!”
軍樂隊根據高正的指示,先是吹了一陣號,又按特定的節奏敲起牛皮腰鼓。
正在行進的步兵停了下來。前排火槍兵位于中央的第二連停下,排出稀疏的戰斗陣型,開始準備火繩。兩側的第一連和第三連分別以左端和右端為軸轉向,三個火槍連形成了疏松的凹字形陣列。后排的長矛兵次第前進,五六七連分別持矛站到了三個火槍連背后,第四連移動到了凹字形的缺口之外,并未完全堵死,形成一個麻將牌山式的方陣。
“不要急!”“穩步走!”“踩著鼓點!”軍官們不斷維持著隊形。
緊接著,六門獅吼炮移動到方陣四個角的位置,直面騎兵的那一面多兩門,馬拉的彈藥車進入了方陣內部,跟指揮部和軍樂隊呆在一起。之后,第四連堵住了缺口,騎二排在陣后二百米外列陣,騎三排停止了追擊潰兵,集結起來開始返回。
東海軍的步兵戰術看上去很簡單,就線列陣型和方陣陣型兩種,士兵動作也無非是走路、舉槍和開槍。但是,簡單的陣型背后有恐怖的細節。軍官們要提前在圖上作業,規劃變陣的過程,計算每個連所需的時間,將大命令分解為具體的小命令,精確到每個排每個班的步速和轉向,在理論上求出最優解,然后,還有大量的訓練!
談到“兵法”,很多人會下意識地聯想到孫子兵法那般大而化之的總體論述或者演義小說中神乎其神的陣型變化和奇謀。但是,往大了吹誰都會吹,而真真正正把兵怎么練、步子怎么走、刀槍怎么揮舞這些細節記錄下來的兵書才是真正珍貴的。中國幾千年流傳下來的,也就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等寥寥幾本而已。
而現在,對于初出茅廬的東海軍來說,真正核心的,不是火槍火炮,不是民族主義洗腦,而是這一套細節化的將士兵組織成軍隊的操典和理念。如今這個變陣,就是這一點的體現。
“安全了。”高正松了一口氣,又看向前方的諸城騎兵,“朋友,靠近點,再近點……”
正在朝這邊行進的趙與贏見到野戰團眨眼間就排出了方陣,心中大駭——這就是當初他受挫的那種陣勢!只不過當初只撞上了一邊,現在遇到是完全體!
同行的騎兵們也都是這種方陣的受害者,馬速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起來。
趙與贏回頭看看中軍的方向,范泰已經帶著中軍急速趕來了。他腦筋急轉,對著手下們喊道:“開始沖吧!這次別太近了,到了陣前八十步,就向東轉退回中軍!如今賊軍列陣,我方之滯敵任務已成,不要多折損了!”
騎兵們心領神會,表示同意,同時心里暗暗決定,要提前轉向,八十步太近,一百步……不,一百二十步吧。
于是他們便逐漸加速,向野戰團接近了過去。本來距離就不遠,對于騎兵來說可以說轉瞬即至,很快就近到了二百米前后。
趙與贏見方陣中沒有開火,松了一口氣,正要指令轉向,騎兵們卻已經開始自行向東轉了,陣型瞬間亂了起來。他按耐不住怒氣,正要把這些沒出息的東西罵一頓,余光卻突然瞥見賊軍陣側的騎兵動了起來,陣腳的兩門鐵筒也在轉向,頓時敏銳地察覺到情況不妙。
“快跑!”——“放!”
果然,這支騎兵的混亂轉向,暴露了一大片寬闊的側面出來,高正受不住誘惑,即使距離差不多有二百米,超出了火繩槍的有效射程,還是果斷命令這側的第三連和三門炮齊射。三門炮,一門裝填實心彈,另兩門裝填霰彈,加上火槍,這一下子就是近二百枚鉛子和一枚鐵彈射了過去——
雖說距離這么遠沒什么準頭,但這么大的目標,總能中一些。一瞬間,十多騎或是因為中彈,或是因為被絆倒,總之就是倒了下去。
受此影響,諸城騎兵的陣列更加混亂,騎二排趁機沖了上來。
“第一班,上!”
一方混亂不堪,一方卻排出了嚴整的隊列,高下立判。騎二排嚴格按照操典,一個班沖過去,砍翻或撞翻數名騎兵,隨后立刻在對面重新集結列陣。雖然論單打獨斗,一個諸城騎能打兩個東海騎,但戰場上不跟你講這個道理,戰況很快就向東海騎兵傾斜了過去。
不過,東海騎戰斗尚可,追擊的本事卻不夠。許多諸城騎兵根本不管他們,只管朝西南逃跑。等到騎二排完成了標準的四輪沖擊,雙方已經完全脫離,前者追趕不上,只能收拾戰場,回歸陣側待命了。
經此一戰,諸城騎兵總共有二十七騎被留了下來,但東海騎兵也有不小的折損:五人在沖撞中落馬,其中一人無傷,二人輕傷,一人重傷,一人當場不治;還有七人在搏斗中見了血,又有一人被馬槍透過盔甲薄弱處刺入右肩失去了戰斗力;剩下的沒明顯受傷的,盔甲也受創變形了好幾處。
如果扣去槍炮殺傷的那些,只論傷亡數字,勝利的東海騎兵的損失竟不比失敗的諸城騎兵低多少,由此可見騎兵戰的殘酷,直教范龍城看著心疼。“見鬼,可惡,要是有手槍就好了!”
但東海騎多的只是受傷,而對于逃跑的趙與贏來說,這可就是切切實實的損失了,足以讓他肉疼到死!
他們倉皇逃回中軍附近,范泰見了沖陣的全過程,也沒責怪他們。畢竟東海賊妖術實在驚人,就是范泰自己帶隊沖陣,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野戰團擊退這波騎兵沖擊后,迅速清理了戰場,指揮部的衛生兵簡單給傷兵處理了一下,整個方陣便保持著陣型,緩緩繼續向西行進。
范泰此時也顧不得收納潰兵了,再去管他們只會貽誤軍機,只好讓趙與贏帶著殘存的騎兵試著將他們驅趕回大營,自己領著中軍朝野戰團迎了過去。
中軍一千多人,對上野戰團并沒有明顯的兵力優勢,不過其中老兵的比例比左右兩軍高得多。范泰也不指望能立刻戰而勝之,只希望中軍擋住賊軍一陣子,等到右軍包抄到他們后面,就有勝利的希望了。
高正看看背后仍在四百米外的諸城右軍和已經近到眼前的中軍,估算了一下接觸時間,讓方陣停下,四個長矛連保持方陣陣型不變,三個火槍連和六門火炮向前展開,再次形成線性陣列,迎戰諸城中軍。
火槍連只有三個,變換隊形很方便,馬上就排成一道橫隊,正面迎向了二百米外的敵軍,踩著鼓點走了過去。而火炮轉移起來就有些麻煩了,線列步兵正在行進,大炮要想不打到自己人,得移動到兩翼足夠遠的地方才行,但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高正沒讓炮隊做大規模的轉移,而是喊道:“先朝前打上一炮,然后掉過頭去,轟擊后面的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