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年,閏11月3日,臨安皇城,大慶殿。
大慶殿也就是崇政殿,是宋代皇宮中最重要的宮殿。
今日,這個大殿掌燈結彩,一片好熱鬧的氣氛,與當前南宋朝廷大難當頭的氣氛極為不合。不是因為適逢什么節日,而是官家趙昀在親自撫勞從淮西前線上退下來的大功臣,知懷遠軍、河南招撫使夏貴。
夏貴在懷遠堅守半年,終于撐到了蒙哥身死、塔察兒退兵,為皇宋守住了淮西防線。不然不用等蒙哥或忽必烈攻來,塔察兒自己就飲馬長江、直取建康了。塔察兒退兵之后,朝廷上下歡欣鼓舞,趙昀親自召夏貴入朝,要好生褒獎這個國之柱石。
本來夏貴應當在上個月就到臨安的,只是臨行之前,淮安方面突然報告漣水李璮有異動,為免出事,他又在淮西坐鎮了一陣子,確認李璮沒有進攻的意圖之后,才帶了少量親兵南下之行在,然后便獲得了在崇政殿賜宴的殊榮。
“來,夏卿為國有大功,將此御酒賜下!”
趙昀臉色紅潤,顯然是非常高興。一個內侍拿了個盤子將一個天青色的酒杯端到了夏貴的小桌子上。
夏貴臉上有兩面旗幟紋飾——這倒不是他時髦,而是當年年少時因罪被刺上去的,也就是所謂的“黥面”之刑。如今幾十年下來,這也成了他一個標記。
他將酒杯接了過去,立刻謙遜地說道:“臣何德何能,官家過愛了。”
趙昀自己喝了一小口酒,說道:“夏卿出生入死,這是應當的,莫得謙遜,來,喝!”
一個侍女打開酒壺,給夏貴斟滿一杯酒,夏貴抬起來喝盡,感覺淡得很,還沒前幾日友人送的那些龍息酒有味道,不過面上仍然做出贊嘆的表情,說道:“好酒!謝陛下賜酒!”
趙昀又樂呵呵地跟他談論了一會兒前方戰事,突然一個內侍從偏殿疾走了進來,對著趙昀面帶喜色行了個禮,然后走上前去,雙手遞上一份奏章,又低聲說了什么。
趙昀聽了,眉眼翹得更高了,打開那份奏章,快速掃了一遍,然后忍不住大聲哈哈笑了起來。
見狀,夏貴知道是捧哏的時候了,開口問道:“官家,可是有什么喜訊?”
趙昀把那份奏章放到桌子上,笑道:“樞密院來的消息,大勝!東海軍上月于海州海面大敗益都水師,收復東海縣!哈,李松壽這下子該焦頭爛額了。”
夏貴一驚,他和李璮也交手過不少次,以前可不是這么好捏的啊。他掐指一算,道:“恭喜官家!難不成上月漣水異動,就是因為此事?這東海國竟如此悍勇,能從李松壽那里虎口奪食?”
趙昀灌了一大口酒,臉色更加紅潤,說道:“奏章上說益都水師提督李平安臨陣起義,敵軍大亂,方才可趁虛而入。呵,也是稀奇,不過就這寥寥數言語焉不詳,說不定有甚內情,不過總歸是贏了!東海人帶了幾十蒙韃俘虜和俘獲的大船來報,那李平安也來了,樞密院驗過皆是真,光有這些就假不了。嗯,今年剛封了他們,他們就干出這番大事,也算不負朕一片苦心啊。”
夏貴立刻恭維道:“官家英明!官家對那東海國如此榮寵,他們殺敵以報自是該有之意。”
趙昀看了看北面臨安城的方向,呵呵冷笑了兩聲,說道:“說起來,這一陣子,那些高官勛貴,嘴上說著要與大宋共存亡,實際上卻賣了家產把家人往南邊運,害得市面都冷清了不少。反倒是留在臨安的那些個東海人聲稱‘大宋必勝’,大量買入地產。呵,皇宋養士數百年,臨到頭了他們反不如一介夷人明事理,真是可笑。”
宋朝沒什么正規的情報機構,不過有個“皇城司”,專門收集首都附近的情報,主要是針對官員,其實工作效率也一般,只是魏萬程在這幾個月大肆購地,動靜不小,所以傳入了趙昀的耳中。
眼見氣氛有些不對,夏貴連忙拍馬屁道:“這不是正說明了官家威名遠播,四夷咸服嘛!現在出售臨安產業的,將來必然悔不及矣。哈哈,說來老臣也有些心動,等回頭尋個牙人,臣也在這臨安行在置辦一套屋舍。”
趙昀也覺得不該說這些,舉起酒杯笑道:“要不是這陣子朕要起了封樁庫犒賞三軍,說不得朕也得下去賺一筆。罷了,朕也不好與民爭利,那就祝夏卿發財了!”
夏貴稱謝,然后轉回剛才的話題:“剛才官家說李平安……此人有些耳熟,可是益都李家人?他們李家向來首鼠兩端,官家可要小心有詐。”
趙昀笑著擺擺手道:“朕自知道,現在還不知詳情,等過幾日召見東海諸人,問清了首尾再議罷。那李平安再有功也是不能大用的,最多給個寄祿官罷了。不說這些了,小打小鬧而已,夏卿之功,才是扶天傾之功,來,喝酒!”
夏貴連忙謝道:“哪里哪里,皇宋順天應命,官家勤政有為,江山固若金湯,就算沒有臣下,也怎么會有天傾之危呢?”
數日之前,11月27日。
冬至號在岸上行人的注目禮下,只升半面帆,靈活地變換著帆向,緩緩地停入了臨安城北的碼頭。水手們放下舷梯,幾個穿著藍白色新式海軍制服的軍官率先走了下來,然后李濤又帶著幾名短發的股東下了船。
李濤是海洋部的股東,之前海州灣大戰的時候俘虜了益都水師主將李平安,再加上他老家是福州算是南方人,所以這次就帶隊南下了。他跑慣了海,上陸自然沒什么不適應,但另外幾個股東立刻搖搖晃晃起來,然后被旁邊的軍官們一把扶住。
碼頭上,梳著發髻、穿著儒衫,看上去已經與宋人沒什么不同,只是有些發福的魏萬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迎了上來,對著他們幾人喊道:“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你們盼來了啊!”
李濤打量了一下他,嘖嘖稱奇道:“老魏,在這呆了幾個月,氣質見長啊,嘿,這腰圍也漲了不少啊!你在這了多少?”
魏萬程苦著臉道:“我這為商社效力,沒什么別的娛樂,只能吃了,這增加的肥肉可都是工傷啊。不多說了,碼頭上不方便說話,先去我們的基地吧。你們這次來了多少船?都誰過來了?”
這次東海商社南下的船隊,除了四艘星火級、兩艘順風級和四艘普通貨船,還與上次一樣,帶了幾十艘膠州商船隨行。
本來今年南北海貿已經恢復正常,再想和去年一樣搞個北貨托拉斯獲取超額利潤已經不太可能了,但去年那批商人嘗到了甜頭,又對獨自南下沒什么信心,于是今年又問到東海商社那里,看能不能再搭一次順風船。雖然商社對他們講明了利潤不可能像去年那么豐厚,但他們仍然愿意以出讓部分貨物為代價,換取商社的護航和銷售渠道。
這錢不賺白不賺,商社也樂得同意。只是商人們畢竟是精明的,又派膠西商會出面,跟東海商社討價還價,最終把護航費用從去年的20降低到了135。雖然費率下降了,但是這次吸引到了更多的商船隨行,總體賺到的費用反而多了。
而且他們還議定了,等這次到了明州賣了貨物,就集資買塊地建設一個“齊魯會館”,各家派遣子弟常駐經營,按出資額議事,以后作為“東海國人”在明州的經營和倉儲基地。
這個大商隊浩浩蕩蕩到了慶元府。此時明州市舶司主官恰好空缺,之前的沿海制置使吳潛被重新啟用當左丞相去了,新任沿海制置使趙葵還沒上任就被調去了建康做江東宣撫使整頓軍務,現在沒人管事。下面的小官已經知道“東海國”的大名,不敢怠慢,沒抽多少貨物就給了單子。自然,“東海國人”還是懂規矩的,該給的孝敬不會少。
王泊棠和狄柳蔭帶著膠州商人們在慶元府處理商務,李濤則帶著冬至號直接去了臨安與魏萬程會合,看看他在臨安搞得怎么樣了,順便把他接到慶元府處理生意上的事,畢竟他也算半個地頭蛇了,這事還是他最擅長。
李濤往后一指,說道:“喏,你要的建筑師和廚師都來了,還給你派了個醫生柳木,現在跟王泊棠、林宇、高川他們在明州。年后還會有第二批船南下,更多的人會過來,你申請的資源也給你弄來不少。本來全體大會是不同意給你這邊這么多資源和人力的,但是史大姐頭舌戰群儒,才給你搞到這么多。等你回去,得給她好好燒燒香啊。對了,基地現在怎么樣了?”
后面正歪歪扭扭走著的兩人,一個是建設部的湯樺樹,一個是后勤部的吳子力。魏萬程想把臨安商站發展成綜合的商業中心,所以向商社申請了一堆資源,其中大部分是建材,所以又申請派專業人士來幫忙蓋房子,還申請了其他方面的諸多人才,包括廚師、畫師、小說家、財會人員等等。管委會商議后,干脆調了一批人過來常駐,跟魏萬程一起組成江南工作組,以后開展工作也方便些。
魏萬程回頭跟湯樺樹和吳子力打了個招呼,兩人有氣無力回應了一下,他又帶著幾人朝西邊走了一會兒,便指著前面一棟二層回型小樓說道:“那便是我們的基地了。”
李濤嚇了一跳:“怎么到這里了?不是還要在西邊一點嗎?”
臨安寸土寸金,以東海商社的預算,買不起城內的房子,只能在城外買。但是臨安城外也到處是屋舍,想買塊便宜的地也不容易,當初王泊棠和魏萬程兩人買了一塊碼頭西側一里地多遠的地,地腳比較偏,上面也只有一層矮屋。而現在魏萬程指著的地方,不但離碼頭比較近,還正在一條通向臨安城內的小河邊上,又有兩層小樓,價格一看就低不了!
魏萬程嘿嘿一笑,說道:“今年北方噩耗不斷,臨安周邊地價暴跌,這便是我趁機買下來的。”
李濤豎起拇指道:“厲害,抄了個好底啊。不過你錢哪來的?”
魏萬程把手指一捻,說道:“當初留了一筆預算,我又跟秦九韶他們借了一點。那時全臨安都在拋售房產,有人賣沒人接,所以我出價就算低些,房主急著走也就賣了。之后我又雇人修繕了一番,手里沒什么貨也沒法開商店,正好這家原先有個腳店的執照,我便雇了人,開了家酒樓。其實不止這個小樓,西北邊這一片,一直連到西邊最初那塊基地,我準備全都買下來,做成一個大型商業中心。已經入手了一小半,剩余的也基本談妥了,就等這次來的貨賣了錢,就去交割。”
宋朝實行酒水專營制度,定期向商家拍賣一定量的營業執照,拿了照才能光明正大售酒。其中又分了兩種,一是“正店”,可以自行釀酒出售,二是“腳店”,不能釀酒,只能從正店買酒再售。自然,正店要少得多也貴得多,一般沒什么背景的酒樓大多是腳店。
李濤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小樓西北邊全是些低矮的倉庫之類的建筑,其中一些已經被拆除,余出不少空地來,連連咂舌道:“你可真是大手筆……等等,這是什么?!”
幾人過了一道石橋,走到了一個新建好的牌坊前邊,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大字“京東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