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濤指著那四個字目瞪口呆地問道:“你這么明目張膽,沒問題嗎?”
魏萬程嘿嘿笑道:“有什么問題?我們不就是‘京東’路的人?以后這一片要建成一個綜合性的商業中心,可不就是商城嗎?江南宋人,可是有相當多的人原籍就是京東路,這個名字對他們可是親切的很。這四個字是我請劉克莊寫的,也就你們大驚小怪,別人看了都說好呢。”
“得,”李濤擦了擦汗,“我算是服了你了,走,進去看看吧。你不是搞了個酒樓嗎?今天得請我們吃頓好的啊。”
“行嘞,走吧。”
不一會兒,他們走到了那棟小樓面前,此時是午后,但很稀奇的仍然有不少客流。李濤抬頭一看,匾額上寫著“重陽樓”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似乎寫的不錯。
門口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見是魏東家,那就更熱情了,連忙將幾人迎了進去。
再往里一走,本土來的幾人頓時眼前一亮。大堂內的照壁上,裝裱著一幅巨幅的山水畫,畫上繪的是泰山及泰山腳下的場景,遠處群山層嵐疊嶂,近處屋舍鱗次櫛比,與實景幾乎一模一樣,令人仿佛置身實地,一看就是用了高超的透視作畫技巧。
畫面的留白處,用草書寫了王維那篇著名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不少士子在此搖著扇子,一邊贊嘆一邊觀賞。旁邊的角落里,還有幾人在對著這幅巨畫臨摹,身邊還放著幾幅小號的摹品。
“這是……”李濤拉著魏萬程,小聲地問道:“是趙阿洛畫的那副?”
去年來的時候,他們帶來了趙阿洛的新一批作品,其中大部分送了或賣了出去,而這副最大的《泰山圖》卻一直留著,沒想到被魏萬程用在了這里。這幅《泰山圖》取材于實景,是當初考察隊偷偷用數碼相機拍下,帶回來之后再由趙阿洛藝術加工繪出來的,藝術價值不好說,但觀賞價值顯然是驚人的。
魏萬程得意地點點頭,看了看旁邊的士子,小聲說道:“是啊,我特意放在一進門最顯眼的地方,好震震那些自命風流的文化人,省得他們嫌我們暴發戶氣質太重,不好好吃飯。”
李濤也跟著點頭道:“有道理,不過要是他們知道這是趙阿洛帶著學徒拿尺子畫的,不知道該有什么感想。對了,那首詩字寫得不錯,是誰寫上去的?”
魏萬程更得意了,說道:“哈,這可是有故事的。一開始我請劉克莊來寫,結果這老小子看到這幅畫之后沉默良久,還是覺得他手藝不夠,不能玷污這幅絕世珍品,去請了一位賦閑在家的大家,叫什么張溫夫的,過來幫我寫字。這張老頭一開始還挺牛氣的,過來看了之后,震了半天,又住在我這里休養了三天,才敢動筆寫字,最后連潤筆都沒要,還額外幫我題了重陽樓的牌匾。哈哈,怎么樣,這首詩應景吧?”
聽了他的話,李濤頓時有了一種明珠蒙塵的感覺,搖頭道:“你也就知道這首了吧?王維可是山西人啊,人家說的‘山東’,是華山以東啊。”
魏萬程有些尷尬,說道:“意思到了就行嘛。好了,這‘山東’只是其一,還有其二呢,你知道茱萸是什么嗎?”
茱萸是什么?不是花之類的東西嗎?
李濤正有些摸不著頭腦,后面的吳子力扶著腦袋插嘴道:“茱萸就是現在用的辣味調料,不過不怎么辣,還有點苦。”
魏萬程對他豎了豎大拇指,說道:“不愧是大廚,說的沒錯。我在這里開飯店,要是按部就班肯定競爭不過本地的老牌餐飲企業啊,必須得搞差異化競爭才行。那么我們該怎么差異化?所以我就想到辣椒了嘛!這年頭,這個調料可是我們獨一份,所以這重陽樓就是主打辣味餐飲的酒樓。你看,重陽、山東、辣,這首詩不是再合適不過了嗎?”
東海人從后世帶來兩種特色作物,土豆和辣椒。土豆東海商社并沒有捂在手里,而是將它推廣了出去,因為從長遠來看,周邊糧食生產率的提升,會對商社的未來發展大有助益。只是這推廣的速度比商社預期的慢得多,所謂消息一出全州皆種土豆的場景基本是做夢,農民們對這種新東西很是保守,最多分出一兩畝種一下,至少要種過兩季,確認過好處之后,才能對周圍形成示范作用。就這么一點點地擴散,到現在都還沒擴散過墨水河呢。而且現在土豆的產量看著高,可要是把水去了,相比小麥也未必說就有很大的優勢。即使是后世,主糧也還是小麥大米呢,這事急不得。
而辣椒則被商社牢牢控制著。這東西只是個調味料,推廣出去也不會提升什么社會生產率,反而壟斷在手里則可以帶來超額利潤,該怎么選一目了然。現在東海農場種植辣椒的面積逐年擴大,收獲上來的辣椒,除了少量給股東們炒成了菜,大部分都制成辣椒醬或辣椒粉向外出售,還有些裝在玻璃瓶里,與其它香料混合做成了高端產品。當初這些辣味調料的銷量還不大,但是買過的顧客都說好,幾年下來已經形成了口碑,現在即使賣出天價仍然供不應求,是商社當前的一大現金奶牛。
重陽樓就是以辣味飲食為主打,魏萬程和雇來的當地廚師一起,以當前的流行菜為基礎,加上辣椒粉做出了各種辣味特別菜,還研發了經典的紅油火鍋和水煮魚水煮肉片。只是本地人對辣味的耐受度還不高,不能太刺激,魏萬程這個二把刀也不太懂做菜,廚師們根據他的指示做出來的東西總有些不倫不類的味道,所以急需吳子力這個專業廚師來救場。
而且重陽樓走的是后世常見的“輕奢侈”定位,環境整潔,布置清幽,服務到位,又有特別菜肴,價位高,但不是特別高,一般人家咬咬牙也能消費得起,正好填補了現在臨安面向士大夫的高端場所和面向普通百姓的低端場所之間的空白,所以取得了市場成功。不過也就在臨安這樣的地方才能成功,去了別的地方,哪有這么多“中產階級”?就算在東海本土,也未必能行。
李濤這下子佩服地點點頭:“還真有點道理,你這商業頭腦確實可以啊。”說完,他摸摸肚子,又道:“行了,咱也別在大堂站著了,趕緊進去吃飯吧!我們為了吃你這一頓,早餐之后可就沒吃過了啊!”
“行行行,”魏萬程笑著帶他們往二樓走,然后喊過小二,說道:“開兩間雅間,先上茶,再挑些新鮮瓜果上來,然后一人上一份奶酪干面,多淋奶酪,順便把菜單拿上來。”
奶酪干面是臨安的一種特色美食,從湯餅發展而來,基材已經和后世的面條沒什么區別,等煮的恰到好處,再淋上一勺燒融的奶酪拌在一起,撒上適量的糖、鹽和香料,美味和卡路里一樣驚人。餐前都要吃這東西,怪不得魏萬程如此發福呢。
小二領命去了,眾人正要上樓,這時旁邊一個正在畫畫的年輕士子聽到魏萬程的聲音,恭敬地站了起來,說道:“魏師,安。”
魏萬程看了看他身邊的畫,對他點點頭,說道:“君實啊,沒幾個月就要禮部試了,要勞逸結合啊。好好努力,我看你這次一定會東華門唱名的!”
這“君實”話不多,只是恭敬地說道:“謝魏師吉言。”然后就站在了一邊。
見狀,魏萬程也不好繼續留在這讓他站著,于是揮揮手,趕緊帶人上了樓。
海軍軍官們去了隔壁的雅間,他們四個股東進了單獨的一間。進去好不容易落下座,湯樺樹徑直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然后灌了下去,喊道:“啊……終于好點了。”
見兩人恢復了一半精神,魏萬程與他們交流起最近本土的情況來,說著說著,吳子力突然調笑道:“老魏,幾月不見,你這功力見漲啊,都升任‘魏師’了。剛才下面那年輕人是誰啊?跟你什么關系?”
魏萬程一副“沒什么”的表情,擺手說道:“沒什么,李庭芝送來的。前不久他來臨安述職,順便帶了幾個江北的讀書人來參加明年的科舉。那時我去拜訪他,正好當時我這重陽樓剛修完,有些空房間,就幫他把那幾人安置了下來,賣個人情,也算是長線投資了。剛才下面那小子,當初對那幅《泰山圖》有興趣,想臨摹卻不得要領,我雖然沒學過畫,但基礎的幾何學還是懂一點的,就指點了他一下,沒想到他卻覺得得了寶,以后便對我執學生禮了。”
吳子力拿起一支黃瓜咬了一口,笑道:“嘿,這小子有前途啊,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考上。嘖嘖,我看考上了反而屈才了,不如等他落榜,我們就挖過去,送他去嶗山學宮吧!說不定以后能成大才呢?對了,他叫什么名字?”
魏萬程又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輕輕地抿了一口茶,說道:“確實可惜,不過我看你就不用想了,他字君實,姓陸,名秀夫,明年是一定會中進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