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2年,7月10日,小暑第28日,泰安州。
后世對滑膛槍的印象,往往是“命中率極為不靠譜”“只能閉著眼瞎打”等等。這也并不錯,滑膛槍相對于線膛槍來說彈道確實很糟,但實際上,也沒低到那種程度。至少,一把制作得不壞的滑膛槍,在五十米上好好瞄準的話,還是有很大希望擊中一個人形目標的;如果再近點,甚至可以表演一下打蘋果;如果稍放遠點,在一百米的距離上,擊中集團目標也不是難事。
這個準確度,事實上要比絕大多數弓箭強多了。之所以滑膛槍在歷史上的精確度屢屢為人所詬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當時的士兵幾乎不瞄準!
這是有很多現實因素影響的:其一,當時的線列步兵,有很多是訓練了幾個月就入伍作戰的,幾乎沒練習射擊過幾次,自然不能指望他們有多好的槍法了。后世大學生軍訓的時候,拿著五六半打五十米靶,不照樣脫靶嗎?其二,當時槍械用的黑火藥,一打起來硝煙彌漫視線全被擋住,怎么瞄準?還有,當時的燧發槍和火繩槍有裸露的藥池,擊發的時候腦袋旁邊火光飛濺,士兵們根本不敢把眼睛靠上去,怎么瞄準?能把槍口抬平就不錯了!
這一系列因素綜合下來,指望線列步兵好好瞄準完全是不切實際的,還不如快點開槍用射速換命中率呢。所以從結果上來看,滑膛槍在實戰中的命中率簡直感人。
那么反過來說,一支能好好瞄準的線列步兵,真實的戰斗力就要比閉眼瞎打的線列步兵強一個等級……如今蒙軍面對的就是這么一支!
“放!”
隨著寧惟俞把指揮劍往下一揮,發出了開火命令,已經尋好了目標的士兵們便從右到左猛地扣動了扳機。擊錘扣響了火帽,高能射流點燃了槍膛內的火藥,圓球鉛彈在藥氣推動下沿著槍管不斷跳動著前進,然后沖出槍口,朝七八十米外的狂怒蒙軍群激射而去!
第二營雖然人數比對面的蒙軍千人隊少,但由于排成了細長的兩行陣,正面寬度可比沖成了一團的他們大多了。東海軍極其重視對士兵的射擊訓練,每月每人都能消耗掉三十發以上的彈藥——歷史上的火槍兵一年都未必能練這么多——射術不說百步穿楊,十步穿樹肯定問題不大。而且風暴槍采用火帽擊發,安全性更高,這也讓他們敢于瞄準……總而言之,這一輪齊射所射出的四百多枚鉛彈,雖然不過相當于六發火炮霰彈的投射量,但是形成了一道整齊的鉛彈線,相比呈錐面散射的霰彈,實際殺傷效率要高得多得多!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啊!”
一陣噼里啪啦的槍聲過后,沖鋒中的蒙軍瞬間倒下了一百多人,相比之前溫水煮青蛙的火炮轟擊,這突然而至的大批量傷亡給了他們更大的震撼!
剛剛還如癡似狂的蒙軍遭此重創,整支隊伍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沖鋒的速度不禁放慢,人人驚恐地看著自己左右突然倒下的戰友和遍地的哀嚎聲,陷入彷徨之中不知所措。
從上帝視角來看,這支蒙軍仍然殘余四百多人,尚有一戰的余力,但是身處局中的他們不知道啊……他們只能看到,沖得最快的那些刀盾手,一下子就倒了一大半,平時沖鋒陷陣刀槍不入的重甲完全失去了作用,根本不能庇護他們。有的人被鉛彈擊中要害,直接見了閻王,那反倒痛快,但更多的人只是被擊中非要害處,或是缺了只胳膊,或是斷了一條腿,或是肚子多了一個大洞仍然茍延殘喘著,生存此時對他們已經毫無尊嚴可言,只留下一段即將結束卻漫長的痛苦,還用自身的慘狀對周圍的戰友贈送了一份恐懼的遺產……
“紅頭彈,輪射預備——”
不管這支蒙軍是要繼續沖鋒還是要潰散,寧惟俞都不想再給他們選擇的機會了,大聲下達了快速裝填的命令。
第二營營長謝八斛又快速重復了一遍命令,連排班長一級級傳達下去,士兵們面露興奮之色,從左腰間一個特別的小皮革包中取出一枚一頭涂成了紅色的紙包彈,然后捏著這枚子彈,也不咬開,直接紅頭朝外將它塞入了槍膛。之后不用通條,就這樣左手握住槍管把槍豎著往地上一拄,紅頭彈便暢快地落入了最底部。緊接著把槍抬起來,右手已經取出了火帽,順手就扣到了火嘴上……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不到十秒的功夫就完成了,相比正常的裝填簡直是神速!
這枚紅頭彈是武備組最新的黑科技,采用多項高新技術,最大地提升了裝填速度。從整體結構上來看,它和以往的紙包彈區別不大,都是用紙將鉛彈和發射藥包裹到了一起。不過,這個包裝紙可不是普通的紙,而是用硝酸處理過的硝化紙,有易燃和低殘留的特性,因此可以不用拆包,直接將整枚定裝彈都塞進槍膛里。擊發時,火帽的強力射流可以直接將硝化紙引燃,從而引燃內部的火藥,燃燒完成之后也幾乎沒有雜質殘留,不會影響下一發射擊——當然,“幾乎沒有”的同義詞就是“有少量”,而且黑火藥本身的殘渣是免不了的,所以幾發之內沒問題,射多了還是得清膛。
硝化紙包裝的好處顯而易見,省卻了撕咬紙包倒入火藥的過程,提升了射擊速度。但是如果僅僅只是如此的話,把彈藥填入槍管之后還是要用通條把它捅到底,整個裝填過程仍不可避免要消耗十幾秒的功夫,改善并不顯著。所以,武備組又減小了鉛彈的尺寸,讓整個紙包彈的直徑比槍膛小不少,留出足夠的游隙,使得子彈可以輕松滑入槍膛底部,免去了捅的步驟,整體裝填速度就大大加快了——但這又帶來了威力不足的問題!
可想而知,用了小一號的鉛彈,不但燃氣會大量地從鉛彈與槍管之間的縫隙之中漏出去,導致威力下降,鉛彈在槍管中的跳動也會更劇烈,射擊精度大打折扣。相比提升的那些射速,這個問題似乎要嚴重得多,總體看來得不償失。所以武備組絞盡腦汁之后,提出了一個跨時代的解決方案:擴張彈!
紅頭彈中的鉛彈,不是正統的球形,而是像一個羽毛球,頭部為半球形,占據了大部分質量,尾部為圓柱形,內部是中空的,外部還刻了一系列斜線凹槽。這樣的一枚異形鉛彈擊發之后,燃氣沖入中空的尾部會使柔軟的鉛殼向外擴張,整體直徑擴大,與槍膛更好地擬合,既消除了漏氣,也緩解了無序的跳動。從最終實驗下來的結果來看,這種新型鉛彈不但完美地解決了威力下降的問題,而且還更進一步,威力和精準度都雙雙上了一個層級!
武備組眾人對此又驚又喜,一頓分析之后得出了結論:威力之所以上升,是因為擴張彈的閉氣效果更好,子彈充分地吸收了燃氣的動能,所以初速提升了,而且長條形的擴張彈比同直徑的球形彈要重一些,所以存速也稍好一些;而精準度之所以上升,是與炮彈加了彈托之后彈道會改善同一個道理,鉛彈做成這種前重后輕的形狀,飛行中就不易前后翻滾,射擊精度可以得到顯著的提升。
經實測,風暴槍使用普通鉛彈射擊百米人形靶的命中率約55,在松木板中的穿深約95;而換用新型擴張彈后,這兩個數值分別提升到了71和127!
簡直是革命性的進步!
可惜紅頭彈的誕生時間太晚,受限于硝化紙和擴張彈的產能,沒法裝備太多。即使是這樣的大戰,一個士兵也只能配發八發,只能在關鍵時刻用,平時用的仍然是傳統紙包彈。不過這也夠了,畢竟硝化紙仍然無法完全避免殘留,連著用個五六發也該清膛了。
而現在,就是這個關鍵時刻了。
敵軍離己陣不過七十米,要是奮力奔跑的話,十多秒就到了,按傳統方式裝填彈藥已經來不及,但是對于紅頭彈來說完全夠用。短短幾秒鐘過后,士兵們就完成了紅頭彈的裝填,紛紛抬起了槍做出了預備射擊的姿勢——
不過對面的蒙軍卻讓他們失望了。
要是17世紀之后的職業士兵,在這個距離承受了一輪火槍齊射而不潰散的話,接下來肯定就會選擇趁敵人裝填的這段時間繼續沖鋒了。但現在是13世紀,這些蒙軍只不過是基礎的大頭兵,接觸不到什么軍中機密,對火槍這種恐怖的武器還是第一次見識,對它根本沒有足夠的認知,也就不會有“這東西裝填很慢,趁這時候沖上去就贏了”的想法,所以在被一輪精準的射擊打傻了之后,只會繼續傻傻地站在那里手足無措,眼睜睜地看著對面裝填子彈,直到看到他們又把火槍抬了起來,可怕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槍口直指著這邊,才突然醒悟過來,認識到了滅頂之災真正到來了,精神完全崩潰,“哇!”的一聲喊了出來,再也沒有繼續面對這一切的勇氣,紛紛掉頭逃亡,然后就是——
“放!”
宏亮的命令聲從戰列線各處一齊響起。
不僅是第二營,整條戰線上的其他軍官也喊出了射擊指令,因為對面蒙軍的大部已經進入了一百米有效射程之內,陣型也已經搖搖欲墜,這時再不開火,敵人就得跑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連串槍聲瞬時響起,整道戰列線的第一行士兵先后站著打響了手中的火槍,灰白色的硝煙頓時從戰線上升騰了起來,形成了一道白色的煙墻。
最靠近這道煙墻的蒙軍刀盾手一大片一大片地應聲而倒,而剛才已經吃過一輪鉛彈的那支殘兵由于距離更近,傷亡格外慘烈,雖然這次只吃了一排槍,但是又有近百人傷亡!
后排的蒙軍弓箭手恐慌下開始無序地拋射起了羽箭。這個距離沒什么準頭,威力也不大,但由于箭手的基數夠多,視覺上還是有如雨般的箭支落了下來。這些箭大部分落空,小部分落在東海軍的頭盔和肩甲、板甲上,發出叮當的響聲,只有極少數以幸運地角度鉆入了皮肉,造成了傷亡。
然而東海軍巍然不動,繼續執行著自己的職責。
“……乙行,向前兩步走,預備——走!”
又是一道命令傳來,一營二連一排三班的上等兵殷阿牛完全理解了自己的職責,手持火槍從前方正在裝填紅頭彈的戰友的右側走上前去,將早就裝填好但到現在也一槍未發的風暴槍抬到了肩頭,做好了射擊姿態。
他的左臂剛才被羽箭撕了道口子,但他毫不在意,繼續穩穩地端著槍。此時,他的心中只有榮譽點數和即墨老家里等他回家換了頃田就成親的青梅竹馬,他的眼中只有照門中的二韃子!
“放!”
——死二韃子,去死吧!
命令傳來,殷阿牛暗罵了一句,然后立刻就狠狠地扣動了扳機。火槍在他的肩頭猛地一撞,槍口噴出的硝煙頓時遮蓋住了前面被他瞄準住的那個蒙軍的身影,也不知是死了沒有?或許是死了吧……
“……預備——”
聽到預備命令,剛剛裝填完紅頭彈、越過戰友走到前排的三營三連一排一班的列兵翟紅一激靈,匆匆用左手食指把槍口內側的灰擦去一圈,然后把槍抬了起來。
這是老兵教給他的一個小技巧。
風暴槍的火帽號稱擊發率在95以上,相比燧發槍自然是高了不少,但這也意味著仍然有近5的概率無法擊發,甚至比后世絕大部分手游的出貨率都高了。
對于單次射擊來說,啞彈是小概率事件,但放在上千人的大陣中,每次總得有幾十個倒霉蛋打不響。而戰場上人太緊張,經常腦子一片空白,全憑練出來的機械動作上彈開火,很多時候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槍里的子彈沒打出去,然后就多裝了子彈導致炸膛,輕則傷手,重則毀了半個腦袋。因此而負傷的士兵在全部傷亡案例中都占了一個不小的比例,甚至比直接戰斗傷亡的都多。
所以軍中就自行發明了不少防止重復裝藥的秘技。就像翟紅剛才做的那樣,把槍口擦過之后,等下次裝填的時候,若是看到槍口內部是干凈的沒有藥灰,那就說明上一發沒打出去,別裝了趕緊想辦法清膛吧。
第三營正好位于戰列線的正中央,翟紅沒法像老兵那樣保持鎮定,抬起槍時手還有些抖。他隨意一瞄準,就圈中了對面一個正在張弓搭箭的弓手,箭頭似乎還指著這邊,既然如此,“那就是你了!”
“——放!”
后面大鼓重重一槌,前線軍官也發布了射擊命令,翟紅急不可耐地扣動扳機,鉛彈嘯叫著向前奔去。
他身邊的戰友也一同擊發。由于這次輪射的一橫行全部裝填了紅頭彈,所以命中精度要比上一輪的普通鉛彈好很多,上千枚鉛彈先后沒入前方蒙軍軍陣中,瞬間倒地了二三百人!
“……乙行預備——開火!”
第五營營長趙寶財上尉發布射擊命令之后,看看前方驚慌的蒙軍,又看著自己營的這道相比其他友軍前出了三四米的橫陣,為自己的英明決策感覺有些得意。
剛剛甲行開火的時候,他看到對面已經壓不住陣腳,就感覺該加把勁了。以這樣的射擊頻率,兩軍接近的速度實在太慢,恐怕等把對面都打崩了,自己這邊也近不到五十米內。于是他直接命令乙行行進中裝填,一邊往前走著一邊裝子彈。這個動作在戰時做起來難度不低,但現在裝填紅頭彈省略了不少步驟,所以麻煩倒也不大。這么一來,等乙行準備好開火的時候,他這個營就比別人靠前了不少,占據了先發優勢。
前方仍然有箭支偶爾飛過來,大部分落空,少部分命中戰列線中的士兵。其中又有大部分落在頭盔胸甲或者非致命處,只有極小一部分命中關鍵,造成了減員。而東海士兵們士氣高昂,輕傷的繼續前進,重傷的盡量蜷縮在地上,后面的戰友越過他們,準備用手中槍為他們報仇。
“啪啪啪……”
甲行開完火后,第六營乙行又開始往前動了起來,由于右邊第五營的偷跑,他們也開始學著玩起了行進中裝填。
乙行的標兵,一連一排一班的班長,朱二九中士,一邊熟稔地踩著鼓點前進,一邊取出一個火帽,正要裝到槍上,耳邊就傳來了營長的大嗓門:“他奈奈的趙寶財,走那么快,朱二九,你也快點,跟上他們!”
朱二九大聲應了令,然后稍微放大了步幅,整個營也隨著他加速前進,終于在幾秒后的預備射擊時,與偷跑的第五營平齊了。
第一營三連三排一班的陳家和下士抬槍瞄準,卻意外地從準星中看到了他上一輪中瞄準的那個黑胖子的尸首,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打死的。不過這只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他很快就選擇了一個新的目標,然后在開火指令聲中扣動了扳機。
按說,幾十米外,敵人長得都差不多,不該對誰有特別的印象,陳家和之所以特別注意到此人,實在是因為他長得和自己家鄉的一個惡霸有些像。
陳家和是登州棲霞縣人,家里靠山,田地不多,主要靠進山打獵為生。去年,村里一個姓李的惡霸受縣里一個議員老爺的支持,當上了村長,開始強迫村民用山貨交稅,陳家和的父親氣不過,與他起了沖突,最后吃了虧,只能舉家遷到了萊陽縣去避禍。
他家在萊陽并無依靠,家里也不富裕置辦不了什么田地,父親只能帶著三個兒子去附近的煤礦采煤維生……呃,說實話,雖然臟了點累了點,但其實收入還不錯,就算扣掉房租也比當初在棲霞打獵賺的多。不過陳家和并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今年東海國去萊陽征兵,看到東海兵神氣的衣甲,又聽說了當兵的優厚條件之后,他不二話就報名了。
也是命中注定他適合這一行,入伍訓練過隊列接觸了火槍之后,或許是因為打獵時練出來的射術基礎,他迅速展現出了神槍手的潛質,成績在訓練營中名列前茅,然后被優先選中補充入了第一營。之后,他在戰事中大顯神威,軍銜飛一般地提升,當時攻打奉符縣的時候更是因為一槍干掉了城墻上的守將而被跨級提升為了下士,儼然是軍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陳家和拿起槍來確認了一下槍口,又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個黑胖子,不禁把槍握得更緊了一些。
“等這場戰爭打完了,就回老家看看吧。”
“槍神保佑!”
第三營四連二排二班的列兵張長安默念禱詞,扣下了扳機。然后透過煙霧,他隱約看到了對面好幾個正在逃亡的身影倒了下來,也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一個是自己打倒的。
對面逃跑的人越來越多,張長安暗暗有些著急,要是全跑了,打不到幾個人頭,那可如何是好?
對于個人,東海軍并不用首級記功,不過對于集體,評價戰果的時候是要統計殺傷數據的。當然,主要還是看是否完成了戰術目的,但殺得越多,總歸評價會高些,分到每個人頭上的榮譽點也會更多些。張長安家里兩年前破產了,現在就指著他多賺點點數好換東西呢!
“——放!”
林宇騎著一匹黑馬趕到左翼前線,親自吼出了開火命令。擴張彈組成了一道整齊的彈幕,擊中了前方已經開始潰逃的蒙軍的背部,呼啦啦一下子又放倒了上百潰兵。
算上這一輪,這一分鐘里東海軍平均下來每人都射擊了四次,近萬枚鉛彈打進了蒙軍陣列中,造成的傷亡恐怕已經上千了,遍地都是尸首和哀嚎的傷兵。
蒙軍就是鐵打的漢子,也不可能承受住這樣的傷亡,早在上一輪射擊的時候,就開始潰逃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人遠遠的就被打死,自己這邊還奈何不了他們——弓箭射不了那么遠,就算偶爾飄過去幾支也打不穿東海軍的銀甲,沖鋒也沖不過去,而且沖得越快死得也越快。這樣子怎么打?還是逃命吧!
不過林宇對這樣的潰逃并不滿意,怎么你們就不肯乖乖地站著讓我們殺呢?
剛才這段時間內,即使各營都加快了前進的步伐,但到現在兩軍仍然隔著六七十米。雖然全力奔跑起來不過是十秒鐘的事,但軍陣的行動可沒法跟個人比,就算敵軍不動,保持陣型走過去也得一分鐘吧?更別說對面還在逃跑呢。
于是下達完這輪射擊命令后,林宇就飛快地策馬從戰線的左翼趕到中央謝光明所在的位置,與他協調后又奔了出來,對著各營長呼喊著:“停火,停火!裝填后重整隊形,跑步前進!頂著鼻子射擊,然后自由追擊!”
他的聲音在戰場上回蕩,軍官和士兵們聽到這樣的命令,人人欣喜。剛剛射完一輪的乙行急忙開始裝填,甲行則匆匆穿越他們在身前列隊,做好的進擊的準備。洪亮的聲音甚至傳到了對面蒙軍陣中,也不知道他們聽明白了沒有,反正是跑得更快了。
然后,緊隨著他們,東海軍戰列線也開始小跑起來了。
像現在這樣細長的兩行橫陣,要是跑起來的話,再想保持整齊是絕不可能了。但現在也沒必要保持整齊了,所以各營干脆把指揮權下放到連排,讓他們自行決定前進速度。
于是,一時間,各連排聞戰則喜,爭先恐后向前跑去。長長的戰列線被撕裂開來,但是細節上仍然保持著秩序。
對面的蒙軍見狀更加驚慌,也拼命向后擠了過去,甚至還有人用刀劈砍起了戰友試圖搶出一條路來。
不過蒙軍的軍陣厚重,后面還有一道三個千人隊的戰線,這三隊人剛剛挨過兩輪炮擊還在懵逼著,結果瞬息之間前面就潰逃了下來,這下他們就不知道是該跟著一起跑還是要向前彈壓了。于是兩道戰線便轟然撞到了一起,大部分潰兵的生路就因此被堵滯了!
“大都督,快跑吧!已經無力回天了!”
郭侃一把拉住馬韁,將仍在試圖組織反擊的史權拉了回來。
太可怕了,短短幾十息的時間,都還沒真刀真槍地干上一場,幾千人的前軍就被數量不足一半的東海軍給打崩了!雖然他和史權之前都見識過繳獲的火槍的威力,但沒想到到了戰場上,這東西一輪輪的打來,造成的傷害和恐慌居然比想象的還要強大數倍!
史權雙眼通紅,仍然不愿接受如此慘敗的事實,執拗著不肯回頭,仍然在大呼小叫著彈壓潰逃的士卒,但是沒什么起效。
正在這時,中軍大營處的鼓聲突然一停,然后就傳來了清亮的銅鑼聲。兩人先是一愣,然后郭侃激動地說道:“大王鳴金了!此時正該退卻了!”
史權心里松了一口氣,但臉上仍然是一副不甘的表情,轉頭看了看后方,指著呈凌亂隊形已經追到身后不遠處的東海軍說道:“賊軍欺我,竟以這樣的散陣追擊,要不是此時彈壓不住,回頭一沖他們不就破了?可惜……罷了,但即使此時要退,也得把他們擋上一陣才行,仲和,你帶兵先退,我帶人在這里攔他們一攔!”
“喲,還能組織起反抗?”
謝光明跟著第三營一起追了過來,到了幾乎接戰的距離,卻驚訝地發現對面這時候居然有不少人轉了回來,手持武器呼喝著,似乎是還能一戰的樣子。
不過這無所謂。
謝光明把指揮劍一抬,發出了戰術指示:“輪射預備——”
整個第三營和右邊的第二營依次停了下來,更遠處的三個營不知道是聽見了他的命令,還是自行做出了類似的判斷,總之也逐漸停住了。此時幾個營距離敵軍也就十幾二十米,各連排參差不齊,已經不再成戰列線了。
不過這無所謂。
各級軍官紛紛發布預備命令,興奮的士兵們下意識地按肌肉記憶做出了動作,前排抬槍預備射擊,后排握槍警戒,根本不需要多少時間,然后就是——
“——放!”
從謝光明開始,各級軍官不約而同地發布了射擊命令,前排的士兵們在立刻扣下扳機的同時,也由心而發齊聲喊出了東海軍標志性的戰吼:
“殺!”
硝煙立刻在戰場上升起,瞬息之間,上千枚鉛彈就這樣跨越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射入密集而混亂的蒙軍軍陣中。
這樣的距離下,是真正的彈無虛發!幾乎每一枚鉛彈都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目標,即使從縫隙中飛了過去,也會在不久后撞上前面的另一個倒霉蛋!
一瞬間,蒙軍就倒下了不知道幾百人!如果在平時,單是這一輪傷亡就足以讓他們潰散,然而還沒等到剩下的人反應過來,幾乎就在一個吐息之后,東海軍陣中后排士兵越過前排,即刻抬起槍來,然后就是又一聲震破天際的怒吼:
“殺!”
又是上千枚鉛彈激射而來,造成了又一輪驚天動地的傷亡!
所有敢于反抗的蒙軍幾乎被一掃而空,而做了逃兵的那些,只要跑得慢了一點,也同樣逃不脫鉛彈入體的命運。蒙軍的后排瞬間空了一半,剩余的蒙軍在數量上都敵不過東海軍了,更不用說武器和斗志!
從第一輪集體射擊到現在,也不過過了短短的一分鐘而已。
就在這一分鐘里,東海軍手持他們引以為傲的東海05式標準前裝擊發火槍,通稱“風暴”,打出了疾風暴雨一般的效果,近一萬五千枚鉛彈橫掃戰場,以極其有力的殺傷效果向世人大聲宣告著火器時代正式到來!
在這場戰役中,滑膛槍第一次被大規模用于戰斗;也是在這場戰役中,滑膛槍被用到了空前絕后的極致,“風暴”和東海軍之名將注定會被載入史冊!
然而這還沒有結束!
謝光明把劍往前一指,他身邊的近衛兵適時取出一把嗩吶吹起了沖鋒號,在嘹亮的的號聲中,他大聲地呼喊了出來:
“東海軍,沖鋒!”
剛剛放完一輪槍的士兵們緊接著就把火槍握到手中,刺刀平舉,向前方潰不成軍的蒙軍沖了過去,同時口中發出了令泰山也為之回應的怒吼: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