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四年,10月2日,東京。
今日是節日,本應放假,但成都會戰后仍有一些收尾工作要做,現在戰時狀態尚未解除,從民間到中樞,許多企業和部門仍在堅持工作著。
此時到了中午時分,中央市擴建后的尚書省大院中,公務員們結束了一上午的工作,陸續離開辦公室,去食堂解決一下午餐。
禮部外交司的公務員祝和進入食堂后,拿了一個餐盤,隨意選了兩小碟菜,就用飯票付了錢,然后對著寬敞的食堂中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掃視著。
此時飯點剛開始,還不算太擠,不久后他發現同司的同事魏景勝已經落座,便過去打了個招呼坐到了一起。寒暄一會兒后,他表情一變,用不太高卻能聽清的音量說道:“前線已經傳回消息,陳嵬表態愿稱臣納貢,退往緬甸、印度,劃分疆界,永不再犯,西南戰事可算是了了。”
魏景勝一愣,倒不是為這個第一手消息意外,畢竟前線進展順利誰都知道,而是對為何祝和會特意提起此事有些意外,這背后會不會有什么籌謀?
三年前,魏景勝參加華夏國正式建制后的第一任科舉考試,因準備充分得到了相當高的分數,又因之前在徐國公府的工作經驗,而被分配到了禮部外交司,從事外交工作。雖說如此,但華夏國外交強勢,外交司的工作繁多卻不艱巨,核心職位基本被舊人占據,他這干了三年,基本也就是個文員而已。
而眼前這個祝和,雖然級別上跟他差不多,但卻是夏國科班出身、中央財會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和司里的方主任有校友之誼,前途比他這個半路出家的好許多。
不過他們也因此沒什么矛盾,平日間倒也氣氛融洽,經常聯誼什么的,偶爾還交換一點無傷大雅的小道消息。像今天中午這樣,兩人在食堂吃飯,偶爾搭個伙,也很正常。
但是,不過吃個飯而已,突然就把內幕消息甩過來了,是什么意思?
魏景勝將嘴中的飯咽下去,問道:“王師所向披靡,元人窮極而降也是應當的。只是國公們難道真想就此放過他們?不斬草除根嗎?”
祝和擺擺手道:“蚊蠅小事罷了,在西南深山莽林中跟他們捉迷藏也沒多大意思,反倒正可以借他們的手教化蠻夷,先由他們去吧。相比這個,接下來倒是別的事麻煩些……”
說著,他抄起了筷子,意有所指地對著東南方向晃了晃。
魏景勝倒吸一口涼氣,小聲問道:“難不成上面是想對宋國動手了?”
他最近也聽了些風聲——其實即使沒風聲也很容易揣測,如今天下三分夏已居其二,接下來不就該是南下滅宋,完成一統了?
祝和眉頭一皺,眼神瞬間銳利起來,斥道:“不要亂揣度上面的意思!”然后又和緩下來,“不過偽宋當初得國不正,防民勝于防虜,把大好河山弄了個千瘡百孔,茍延殘喘至今三百二十年……依我看,也是該到日子了。”
“哈,呵呵。”魏景勝陪他尬笑了幾聲,心臟仍在快速跳著。
看來是八九不離十了,這個祝和無事不會來找他談這些,如今過來,必然是出于某些意圖的,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安排了。
祝和繼續平靜地說道:“不說這個,這不是我們該拿主意的事項。倒是我前不久聽說了點事情,頗為不忿。”
魏景勝眉頭一挑,問道:“不知是何事?”
祝和道:“之前攻入蜀中的時候,中原師所負責的東路軍曾借道宋國的江陵一帶。這本是無足輕重之事,我王師從他家地面上過,不開道,不征糧,本就是給他們面子了。可沒想到,宋人竟不識抬舉,遣使來向我國表示抗議,真是蹬鼻子上臉了!”
魏景勝聽到這里心中一怔。他在司中處理文牘事務,對往來文書很了解,自然知道前段時間宋國送來文書,抗議夏軍不告而入。不過這并非什么大事,臨安朝廷實際上心里是有數的,并沒有指望抗議有什么效果,只是為了不辱國格,象征性地送了份文書過來。文書中言辭不怎么激烈,來使的態度也很和善,因此外交司并不把它當作什么問題,簡單存檔報備就完了,也沒在傳媒上引發什么輿論。
他心中急轉,抬起頭來看著祝和明顯是裝出來的咬牙切齒的神情,若有所思——難不成,他們是想用這份文書做什么文章?
他謹慎起來,試探著問道:“確實可惡!不過上次文書來的時候,我看上面好像沒多大反應啊?”
祝和拿著筷子在碗上畫著圈,道:“只是當時要對付元國,上面不愿多事……實際上是有不少的國公對此相當惱怒,暗中不知道發了多少火呢。”
魏景勝這才打起精神來,竟是國公親自過問嗎?他身體前傾過來,問道:“不知國公有何言語呢?”
祝和嘿嘿一笑,搖頭道:“國公是何言語,豈是我能得知的。不過就我個人來看,如此令人氣憤之事,民間竟一無所知,實在是不夠公道。”
魏景勝終于明白了,這是祝和和他背后的勢力想借著自己的嘴去放風造勢呢。
本來這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外交來往,但若適當操作的話,將其渲染成宋國對夏的外交羞辱也未嘗不可。這就可以激起民間輿論的義憤,接下來再有什么動作也就容易了。
這樣的事他以前也不是沒做過,實際上當年他初來東海國,就被熟人徐漸離借過一次嘴,向外透露即將到來的華夏改制的消息。此后他考入禮部,類似的放風行為又做過幾次——像他這樣外地考進來的公務員,沒什么根基,就很容易被上級派出去放風,一旦出了什么事也容易切割。當然,一般來說這也不是白做的,事后也會有些回報。
他仔細思考了一會兒,祝和送來的這個放風任務關系到兩國關系,非同小可,但看上去又不是能拒絕的樣子,便試著討價還價道:“可惡!的確,這般要務須得公之于眾才行!……說起來,在下在禮部也就職三年了,按例差不多該外放基層了,只是不知道會被分去哪里,心中實在忐忑。”
祝和心領神會,笑道:“魏兄比我早來一年,算下來明年我也該有這個煩惱了。就我所思,若是派去熟地、富地,不易做出成績,但若真派去了窮鄉僻壤,也難以施展。論起上選,還是那些不熟不富,但本身條件不錯,發展潛力可期的地方。我聽說從鄭州通向襄陽的鐵路準備修了,途中的葉縣、襄城周近有煤礦出產,人口卻不多,若是掛職的話,實在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
魏景勝笑道:“若是能分去那邊,可真要承祝兄吉言了。”
下午工作的時候,魏景勝一邊抄著文書,一邊就一直在思索著此事。
祝和之前與他合作過,比較可信,但畢竟空口無憑,甚至連個明確的指示都沒有,事后若是反悔或干脆裝作不知,他自己在司里沒什么根基,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但反過來說,他沒什么根基也沒什么可以失去的。原文檔沒什么密級,即便真的押錯了棋,也不過是一次不太嚴重的失職而已,最多罰點薪水,丟不了工作。而一旦成功了,在這個關鍵節點站對了隊,那么未來就起飛了……
想到這里,他再無猶豫,收拾東西離開工位,向上司方主任請假早退。
本來方主任為人頗古板嚴厲,無事請假是要痛批的,可今日心領神會,隨便問了兩句就準了假。
魏景勝出門后,直接乘上城市鐵路去了三環區,來到了一處醒目的七層高樓前。
這座高樓是幾家大戶合資建成的商務樓,建成后也不是由一家獨占,而是分租出去,供中小公司辦公之用。他來到此樓后,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出錢托人將一份拜帖送至六樓的“篤志采風社”,然后自己去了街對面的一處茶館,要了壺茶,買了份報紙讀了起來。
不多時,就有一名穿著工裝馬甲帶著短檐帽的男子匆匆從大樓中走了出來,來到這所茶館,左看右看找到了魏景勝,走過來坐下,招呼道:“喲,青木,居然在上班的時候來我這兒,可真是稀罕啊。”
此人名叫梁秋,字明廣,江南人。當初他曾經跟魏景勝參加過同一個培訓班,又一同參加考試,不過落榜了。之后他便找了份記者的工作,去了這個篤志采風社工作,不過倒是發現這份工作頗合自己胃口,于是此后也便沒有二戰,繼續做起了整天打探消息加工成文字的工作。
由于有當年的同班之誼在,兩人私交頗多,往日間魏景勝放出的消息也常從他這走,合作愉快。今天他收到拜帖,雖然沒有落款,但一看上面的印記,他便知道是魏景勝來了,而且這辦公時間來多半是有猛料,所以急匆匆地就趕過來了。
魏景勝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不用急,沒什么大事,只是一樁軼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