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這一生篤信佛宗,所以拜佛特別認真。
要依陳炬、張大受之意,反正這次來靈藏觀音寺的目的是迎接萬歷皇帝的替僧,敬香禮佛只是附帶的,因此沒有必要一絲不茍。
可李太后不依。
不要說在如來佛、歡喜佛、藥師佛以及觀音菩薩面前一律三拜九叩,就連護法韋馱、四大金剛、十八羅漢面前也一概稽首行禮。
畢恭畢敬獻上檀香三炷。
這也難怪李太后著急敬香,對昨晚的一場火只簡單問了幾句。
因為這一趟禮佛下來,花去了足有大半個時辰的時間。
敬香禮佛完畢,本來是要到客堂落座休息片刻的。
因為著急回去,都一概免了。
李太后正準備下令返宮,忽然門外有禁衛來報:“啟稟太后娘娘,武清侯李老太爺求見。”
李太后一愣,訝然道:“父親來了?他怎么忽然來了呢?快請!”
李太后急忙肅衣整冠。這回她不想去客堂耽擱時間也得進去了。
住持適時告退。
不大會兒,只見一位約莫六十歲左右,身著輕綃蟒衣的干瘦老頭兒,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正是昔日的武清伯,后來升了武清侯的老國丈李偉。
他一眼瞥見自己女兒李太后,頓時情緒激動又顯得局促不安。
按國禮,他應該給李太后下跪;按家禮,李太后又該給他下跪。
正感到為難,他又看見陳太后,這下他不跪都得要跪了。
然而,正當要下跪時,只聽陳太后說道:“李老,這里不是宮中,又沒有外人,您不必拘禮。”
“好好好,如此甚好。”李偉忙一迭連聲地回道。
人家客氣,你卻當真?真是,朱翊镠不禁一聲冷笑。
“原來外孫也在啊!”李偉裝作沒聽見客氣地問候。畢竟他這個“侯”還是在朱翊镠撮合下實現的。
在這外孫面前,他不敢倚老賣老。
要知道當初他想從“伯”升到“侯”費了多大的勁,求張居正不行,求馮保不推三阻四,求自己女兒李太后被罵……多少年來一直懸而未決。
而等到朱翊镠開口答應,靠,沒過半個月就成了。
所以他感覺朱翊镠這個外孫太有本事,由衷地佩服。
以致于被外孫笑,他都可以裝作沒聽見,還熱情地打招呼。
“爹,你怎么跑來了?”李太后要著急回去,一來時間緊,二來主要還是因為身在宮外,沒有安全感。
盡管她不敢相信朱翊镠的話,但她心里頭可沒那么平靜,只是在朱翊镠面前不愿意表現出來罷了。
若今天回不成,還需留宿的話,昨晚來了一場意外的火,那今晚還不知會整出什么幺蛾子來呢。
想想還是慈寧宮安全。
想著,萬一真的被小兒子朱翊镠言中,大兒子萬歷皇帝請他迎替僧進京只是一個幌子,那就不好了。
直到臨時臨急她仿佛才明白過來朱翊镠為什么要讓陳太后也一起來,原來只是為了增加一道保障。
“聽說女兒回家鄉為外孫皇帝請替僧進京,咱特意連夜趕過來相見。幸好趕上了,搭幫著咱也在菩薩面前磕幾個響頭,燒幾炷香,討點福氣,順便回來看看選好的吉壤。”
李偉回答,接著東張西望,看著這里的陳設琳瑯滿目,每一件都是如此的考究,又不由得羨慕地說道:
“沒想到在咱家鄉,鋪排竟也如此華貴哈!咱武清侯府上,此起這里來,不知好酸多少呢。”
朱翊镠又是一聲冷笑,道:“外公要是看著這些家具不錯,待會兒可以租幾輛馬車拉回去啊!”
李偉瞇眼望著朱翊镠,一咧嘴露出滿口的黃牙,也不生氣,笑道:“你這外孫怎么還當著你娘的面,拿你外公開刷起來了?沒大沒小的,這些物件不是你的,你才這么大方吧。”
李偉操著一口濃重的口音,人又生得干巴,怎么看都不是一個福相。若是脫掉蟒衣,換上尋常裝束,走在街上活脫脫就是一個高粱花子,哪里看得出來他是李太后的父親?
朱翊镠又搖頭笑道:“外公都一大把年紀了,居然還看不透,這些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玩意兒,你又何必惦記著據為己有?娘時間緊著呢,外公要敬香拜佛自己去,別耽擱我們。”
“你,你這外孫,怎么說話的?”李偉實在氣憤不過,仗著自己女兒李太后撐腰,他一跺腳氣沖沖地道。
無奈李太后不幫襯他這個父親,而站在兒子那一邊,說道:
“爹,您大老遠的跑來,只為敬香禮佛討點福氣嗎?倘若如此,那镠兒說得對,我們真沒時間陪您老人家,需趕回宮里,您自己去吧。”
“外孫無情,是他小,不懂事,女兒居然也這樣對爹嗎?”李偉故意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李太后有點不耐煩了,本來出宮一趟心里頭裝著的事兒就多,所以說話的語氣不免帶著幾分怨氣:“爹,你有事直說吧,到底為了啥?”
“算了算了。”李偉一擺手,氣憤而又失落地道:“爹指望不上大外孫,讓他撥款給我這個外公修建吉壤,結果他小氣得不行,只撥了一萬兩銀子,這頂個屁用啊?以致于工期一拖再拖,至今還沒修一半。送給小外孫結婚的賀禮卻是如此之重,外公終究只是外人一個啊!比不上親兄弟親。”
“爹,您跑到這里來,說這些酸不溜秋的話作甚?您覺得好意思,女兒和您外孫都還需要臉呢。”李太后實在聽不下去了,甩手就要走人。
“別怪我沒提醒女兒和小外孫,你們以為大外孫給小外孫送那么重的賀禮是好事兒啊……”李偉正要氣嘟嘟地說下去。
卻被朱翊镠打斷了。
“外公,我聽出來了,你說來說去不就是要錢嗎?修吉壤不夠的錢我出。”朱翊镠拍著自己胸膛信誓旦旦地道。
李偉眼睛頓時一亮:“小外孫又在忽悠外公呢?不怕天打雷劈嗎?”
朱翊镠洋洋自得地道:“錢對我來說不算什么,外公沒聽說朱氏集團嗎?”
“聽說過,當然聽說過呀!”李偉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地道。
朱翊镠說:“出錢當然沒問題,但我有一個要求。”
李偉迫不及待的樣兒:“只要好外孫給錢,別說一個,就是十個百個,都沒問題,好外孫快說,什么要求?”
李太后聽不下去,也看不下去,可攤上這樣的爹,讓他她有什么辦法?
若非小兒子朱翊镠開口為她解圍,這會兒只想罵她父親一頓,然后揚長而去,懶得搭理。
因為朱翊镠開口,她想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