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簡修與鄧子龍率領的使團已經抵達南京城了。
兩萬精兵嚴陣以待,四百六十艘大小海船也已檢驗完畢。
出海地點與鄭和下西洋時一樣,還是在蘇州劉家港。
所以,出海之前還要從南京龍江關起航,經徐山,到江蘇太倉,然后再出太倉附子門,到劉家港。
從劉家港起航才算正式出海。
南京衙門里除了少數官員,大多數都只需將張簡修與鄧子龍送出南京龍江關即可,不必前往蘇州。
馮保、王承勛他們不一樣,要一路從南京送到蘇州,直至看著張簡修、鄧子龍他們出海才行。
出南京龍江關的頭一天晚上,張簡修特意見了徐光啟一面。
與馮保一樣,張簡修起初也十分好奇,這徐光啟到底是什么人,見面之后才知,原來是一位窮酸的秀才。
感受與馮保也是一樣,想著既是朱翊镠欽點的人,那應該與眾不同。
所以對徐光啟非常客氣,盡管也不知道徐光啟到底與常人有何不同。
因為第二天就要出發了,本來是要養精蓄銳美美睡一覺的。
可無奈太興奮,以張簡修為首的年輕人都沒睡覺,神侃至天亮。
從龍江關出發的當日,四百六十艘大大小小的海船全部靠岸,浩浩蕩蕩云帆蔽日,氣勢自不必說。
這些船隊由舟師、兩棲部隊、儀仗隊,三個序列編成。
舟師就是艦艇部隊,基本單位是戰船,它們被組成編隊,前營、后營、中營、左營、右營;兩棲部隊用于登陸行動;儀仗隊擔任近衛和對外交往時的禮儀。無不莊嚴威武。
船隊人員主要分為五個部分:指揮部分、航海部分、外交貿易部分、后勤保障部分、軍事護航部分。
指揮部分是整個船隊的中樞,對航行、外交、貿易、作戰進行決策;航海部分包括航海業務、修船、預測天氣的等;外交貿易部分有外交禮儀、貿易、聯絡翻譯的等;后勤保障部分有管理財務、后勤供應、起草文書、醫務人員等;軍事護航部分是負責航行安全,以及或許要參與軍事行動的。
反正一套編制可謂完善又嚴密。
當初,朱翊镠頒旨,調集浙江、福建、湖廣等五個行省優秀的造船工匠共五百余戶來南京造船。
其中,張簡修與鄧子龍乘坐的寶船號稱“和平”號,長四十丈,寬二十丈,共有四層,船上九桅可掛十二張帆,錨重幾千斤,需動用二百人才能啟航,船上能容納上千人,給人一種“巍如山丘,浮動波上”的既視感。
但要說最特別的,那還得數另外兩艘船,一艘是“辣雞大元號”,一艘是“人渣張彪號”,那兩艘船顯得尤為引人矚目,與眾不同。
起航前馮保代朱翊镠照例說了一番鼓舞人心的話,引來陣陣歡呼。
這時候一個個像打了雞血似的,也沒有人覺得前路將有多危險。
而后張簡修與鄧子龍領隊,威武不凡地都上了各自應該上的船只。
徐光啟因得特殊照顧,與張簡修同船,也一直待在張簡修身邊。
圍觀的官民不計其數,只是情緒不盡相同,有樂觀的,有悲觀的,但大多數還是停留在看熱鬧與嘆為觀止中。
號角一吹響,船隊便出發了。
南京這邊官員可算是松了一口氣。
因為出使他國這項特殊任務,一切工作似乎都圍繞著這個展開。
雖然人多好辦事兒,也談不上有多累吧,但心里總有個事兒惦記著,如今送走了,可不松了一口氣?
然而,讓他們想不到的是,三日之后,馮保又回到南京了。
不是將張簡修從劉家港送出海,南京這趟任務就算完成了嗎?完成任務就該回京的呀?怎么還來南京?
除了王承勛和田義,南京衙門里的其他官員都納悶兒了。
想著難道是“禮金”還收得還不夠?據說撈了得有一百多萬呢……
還有一件事也讓部分官員詫異,因為這邊不是所有官員都肯巴結馮保,總有一些清廉之士對此深惡痛絕。
于是暗中紛紛糾集道御史彈劾……
然而彈劾的奏疏石沉大海,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掀起來。
這是泰和皇帝的作風嗎?不是一上臺就要刷新吏治的嗎?
而且他們聽說馮保二度擔任司禮監掌印后在京城很老實啊!
這是為什么呢?
讓南京官員不禁紛紛猜測,有些還暗中打聽,自以為與馮保關系好的甚至當著他的面兒旁敲側擊。
馮保自打來南京后,就一直住在南京織造局里,好吃好喝。
這天宴后,織造局提督吳文龍小心翼翼地問道:“馮公公在南京是否還有事要辦,可以盡管吩咐卑職。”
馮保對南京各大小官員的心態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那些人想什么。
馮保微微一笑,漫不經心地回答吳文龍:“其實也沒有什么事兒。”
“哦,那馮公公準備何時回京?”吳文龍接著又問,心想再不回去,這南京織造局的日子不好過啊,都快吃窮了。
“估計得待到年底吧,我要把南京這邊官員的京察考核匯總帶給萬歲爺。”馮保瞇著小眼睛慢悠悠地說道。
吳文龍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不由得神情一緊。
本來,京察就讓兩京官員的心七上八下,一方面他們既憧憬泰和元年豐厚的待遇,可另一方面又擔心撐不到明年就被裁汰出局了。
而且在吳文龍看來,京察是都察院與吏部的工作,也輪不到馮保管呀,為什么盯著京察呢?
除非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泰和皇帝的授意,否則即便是司禮監掌印,也無權干預外政的啊!
一念及此。
吳文龍又小心翼翼地探問道:“馮公公,莫非這是萬歲爺的旨意?”
“你想問什么就直問,用不著轉彎抹角。”馮保像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蟲,“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待在南京不走還有什么目的嗎?為什么京察的事兒也要管?”
吳文龍腆著臉笑了笑。
馮保悠哉悠哉地道:“萬歲爺京察的目的,你們又不是不清楚?就是旨在裁汰一批不合格的官員。”
可那與馮公公有什么關系?吳文龍望著馮保,心里頭在問。
“我之所以滯留南京,就是奉旨觀察南京官員的作風。”
“啊?”吳文龍一驚非小,忙問,“那馮公公以為如何?”
馮保意味深長地搖頭嘆氣。
吳文龍更是著急了,隨之問得也更加直接,畢竟關系著自己的前程:“那卑職這些人給馮公公送禮……會不會影響年底京察的評估?”
“你說呢?”馮保反問。
“卑職越聽越糊涂了,還望馮公公明示。”吳文龍摸著自己腦門兒笑。
“自己琢磨去吧。”
“可馮公公,南京這邊的官員以閑職居多,所以對大部分官員來說,京察恐怕都是一道過不去的坎兒。”
“過不去,那就下唄。”馮保看似風輕云淡地來了一句。
“馮公公,卑職這些人千方百計地孝敬您,不就是希望不下去嗎?”吳文龍越來越急,說出的話也越來越直白了。
“哎喲,這得看萬歲爺咧,我可做不得主。”馮保一擺手。
“……”吳文龍臉色頓時僵住,意思是銀子打水漂白孝敬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