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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馮保便現身東暖閣,一進來納頭便拜,語氣也著實感人:
“奴婢想死萬歲爺了!”
說完這句話,有一半是真有一半是假,眼淚情不自禁順頰而下。
朱翊镠知道這是馮保的強項。
“朕也很想伴伴啊!”
為了表示歡迎,朱翊镠特意站了起來,不過他這話也不算違心。
確實希望馮保快點回來,畢竟他會來事兒,辦事靠譜,讓人放心。
只可惜朱翊镠也沒學習鉆研《演員的自我修養》,擠不出眼淚。
“伴伴總算回來了,快起來。”朱翊镠激動地走過御案,要去攙扶馮保。
“多謝萬歲爺!”馮保自己連忙爬了起來,還在不停地抹著眼淚。
朱翊镠端詳片許,問:“伴伴去南京的這陣子,肯定受過不少苦吧?”
馮保連連搖頭:“為萬歲爺辦事兒談何辛苦?不苦,一點兒都不苦。”
“可看伴伴好像瘦了呀?”
“或許是因為南北水土不服吧,加上奴婢又日夜想念萬歲爺。”
“伴伴有心!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朱翊镠重新落座。
“萬歲爺,關于南京官員的京察評估報告,以及……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剛收到的,伴伴回來還挺快哈,差不多趕在一起。”
“奴婢歸心似箭日夜兼程。”
“評估報告剛已經交給吏部了,而兩百萬銀票也已經交給戶部。”
“萬歲爺,銀票……”馮保微微一滯。
“兩百萬嘛,賬簿還在這兒,朕已經交給戶部尚書王遴了。”朱翊镠揚起手中的賬簿,沖馮保笑了笑,“伴伴,是剛好兩百萬兩,朕沒有說錯吧?”
“沒有,沒有,萬歲爺怎會說錯?”馮保神思電轉,心知肚明。
“那就好,那就好,差十兩八兩的不礙事兒,要是差得多了,還不好說。盡管年底朕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可這些錢朕還是不能要的不是?”
“其實萬歲爺拿去一些,存入內帑也沒人知道。”馮保心有靈犀地道,“不然年底了,萬歲爺又習慣給員工、給大臣們發年終獎,總得需要錢吧?”
“還是伴伴懂朕啊!”朱翊镠無比歡喜地道,“給大臣們發年終獎自然不用朕掏私人腰包,但給朱氏集團、興農計劃的員工,以及兩宮太后、皇后、淑嬪、德嬪她們,確實需要一大筆錢啊!”
“就是就是,所以奴婢說,萬歲爺不必全部交給戶部入國庫嘛。”
“伴伴真是有心,想得周到。”
“奴婢知道萬歲爺慷慨,去年在江陵城時,就給每位員工發了年終獎,萬歲爺當時說了,以后每年都發。”
“若朕身邊的人個個像伴伴一樣會辦事兒,那朕就可安枕無憂嘍。”
“萬歲爺過獎!”
“伴伴長途跋涉也累了吧,要不伴伴先回去休息,待明日養足精神與朕好好說說在南京的境遇與感受。”
“好好!奴婢日夜兼程趕路,還真是有點累了,奴婢先行告退。”
“嗯,去吧。”朱翊镠友好地一擺手。
馮保躬身而出。
朱翊镠微微一笑,看人家馮保多會辦事兒,不流露出一絲痕跡,哪怕已經看出來銀票進入他私人腰包,也當作不知情,還為他找花錢的理由。
朱翊镠就喜歡這一點。
年底用錢的地方確實多,從前每當這個時候萬歷皇帝總伸手向戶部要,他朱翊镠可不想干這事兒。
影響君臣關系。
馮保何許人也!
朱翊镠只沖他那一笑便看出來了。
不過想著,萬歲爺只拿走十八萬七千的零頭,心還不是很大。
在南京收禮的具體數目,反正也只有他和徐爵兩個人知道。
少了零頭問題不大,但回去也得與徐爵交代一聲,別說漏了嘴。
所以回到府上,便立即將徐爵叫到書房來,直截了當地問:
“在南京咱總共收了多少錢?”
“老爺,總共兩百一十八萬七千。”賬是徐爵記的,他當然一清二楚。
“記得還挺清楚哈,這事兒不要對任何講,如果非講不可,那也只能順是兩百萬,知道嗎?”馮保叮囑道。
“為什么呢?”徐爵不解地問。
“因為零頭被萬歲爺裝進自己腰包而其它兩百萬上交給國庫了。”
“……”徐爵訝然,繼而咂摸著嘴,弱弱地道,“老爺其實也該這么做,萬歲爺肯定不會一個官員一個官員地盤問,然后再一一核對吧。”
馮保卻不以為然地搖頭,說道:“若是放之前,想必我會這么做,可現在不行。一來我沒有這個貪污的心,二來萬歲爺也不能騙。”
“老爺現在確實已經變了!”徐爵也只能這樣感慨。
“經歷過生死,能不變嗎?在南京時與你說的話忘了?”
“老爺,老奴記得呢。”
“記得就好,再重申一遍,錢是兩百萬,而不是兩百一十八萬七千。”
“知道了!”徐爵點頭。
“哎,我只想將來有一處樂土安享晚年啊!”馮保又不禁感慨道。
當晚,朱翊镠將抽走的錢交給鄭妙謹保管。
一問,原來是這樣得來的。
鄭妙謹不禁搖頭而笑:“你可真是有錢就絕不會放過哈!”
朱翊镠回之一笑,解釋道:“有錢好辦事兒的道理,你是懂的。年底了,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加上明年你與之懌孩子相繼出世,都需要大筆錢,而我又不想動用太倉銀。”
“明白。”鄭妙謹心領神會,接著問道,“可為什么不交給之懌?”
“她說錢多了不好,也不想花心思管錢,還讓以后有錢都交給你。”
“可即便之懌這樣說,她是皇后,我也不能蓋過她。”鄭妙謹提醒道。
“我心里有數。”
“馮公公會不會也抽走一部分?”鄭妙謹忽然又問道。
“現在的他應該不會吧。”朱翊镠搖頭喃喃地道,“哎,看得出來,這次伴伴從南京回來,對我好像有點生疏,或許也不叫生疏,準確地說是怕。”
“你是皇帝,他當然怕了。”
“可從前沒有這個感覺,這次回來才發現的,也不知是好是壞。”
“他為什么會這樣?”
“或許是因為張大壽死了的緣故,他曾經許諾會保住張大壽。可等他去了南京,張大壽卻死于家中,盡管這結果并非我所愿,伴伴難免對我會有想法。再加上周佐也被我撤了,隨即又大刀闊斧地整頓內廷……這一攬子事兒下來,想必伴伴心里會有擔憂。”
“你要是覺得不好說,改天我問問他吧。”鄭妙謹道,“馮公公身上雖然有些不好的習慣,但他是個明白人,很會辦事兒,我也不希望你與他之間產生什么嫌隙,有話不妨坦白了說,說開就好,畢竟與馮公公是自己人。”
“嗯。”朱翊镠點頭表示同意,“你問問他也行,若是我問,怕他受驚。告訴他,他永遠是朕的伴伴。在他去南京的這陣子,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形勢所逼,并非有心針對或打壓他。”
“好,我知道怎么說。”
次日一早,馮保便來到翊坤宮,給朱翊镠、鄭妙謹請安。
鄭妙謹辦事一向利索,就在馮保要隨朱翊镠前往東暖閣時將他叫住。
馮保留下來。
朱翊镠先行離開,知道馮保與鄭妙謹關系好。其實要論關系,當然他與馮保更為親近了。
只是坐到皇帝位子上,有些東西不知不覺會變。比如敬畏,皇帝與原來的潞王肯定不一樣。
盡管他也不希望馮保對他產生這種心理,可事實上估計很難做到,畢竟當皇帝就需要樹威。
樹威的對象哪怕不針對馮保,可也難免人家這樣想。
就像張大壽的死,又裁撤周佐的職務,毫無針對馮保之意,可讓馮保沒有一點想法,那不可能。
鄭妙謹提醒一下也好。
正如她所說,馮保是自己人,不希望與他產生什么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