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啊,咱是無神論者,你拿這些牛鬼蛇神的說道是什么意思?信不信我用政委光環直接把你們打倒,再踏上一萬只腳?”
聊了一會兒我就發現,這只水元素又拿捏了起來,似乎在用很高明的語言和行為暗示PUA我。
就這駕輕就熟的傳銷狀態,就好像它真的是哪里來的下崗再就業女神。
但我馬庫斯,可是把支部建在了牧場上的人,美利堅零元購我在場、仿生人大革命我指揮,就這點伎倆對我可沒有用處。
水元素后退了半步,驚訝地說道:“你現在還不相信我是女神嗎?”
我能猜到它心里的想法:像老娘這種天仙下凡的姿態,竟然還證明不了自己的身份?
當然了我又不瞎,肯定能看出這家伙是有一點非凡存在的性質,但問題在這里嗎?
女神怎么了?女神就不起啊?我可是和一系列不可名狀的存在正面交鋒過的!
咱曾經跟“最終災禍”擦肩而過,和“千面之神”斗智斗勇,和“深海浩劫”狹路相逢,和“告死之眼”遙相對峙,和“光之王”談笑風生。在這些存在的面前,這只水元素頂多算是家電下鄉的處理產品,實在入不得法眼。
你看我驕傲了嗎?
水元素現在真要說與眾不同,也就是外貌有了用三觀撬動五官的資本罷了。
“干枯大地,你覺得在我面前,這個女神的身份真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嗎?”
我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它,良久才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
被我這么一說,水元素也愣住了,緩緩將半個身子沉入了泉水里,郁悶地吐著泡泡,含糊不清地說著。
“好吧……像你這樣能得到原初之力的人類,確實不會把我這樣的末世神靈放在眼里……”
這個口氣聽上去實在是太可憐了,就像是一個窮人積攢了多年,才買得起一張音樂會的入場券,卻發現自己一輩子都買不起一套體面入場的西裝。
“誒,你也別太灰心,雖然我見到的都是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存在,其實你也很了不起啦。”我寬慰道。
躲在泉水里懷疑人生的水元素抬起頭來,委屈巴巴地問道:“真的嗎?我感覺你在可憐我……”
“沒有的事。我問你哈,你今年幾歲了?”
“這個問題對女士很冒犯的好嗎……一千兩百歲左右吧……”水元素回答道。
我一拍手:“這就對了!你看看你,獨自就經歷了一千多年的歷史,普通的人類也就不到百年的生命,這還不夠了不起嗎?”
水元素思索了一會兒:“好像是誒……可……但是總覺得哪里不對……”
廢話,我在拿你跟普通人比較,要是你還能沾沾自喜,那我只能夸你一句心態好。
不過現在沒必要讓它發現問題,所以我主動說道。
“別想這些了,我倒是比較好奇你這一千兩百年是怎么過來的。”
至今一千兩百年……
如果我這兩天接觸到的歷史沒有人工造假的話,那就應該指代的是那段淹沒在圣靈教會的焚毀、掩埋中的,曾經神靈行走于陸地上的時代。
在所有可查閱的歷史手稿之中,記載了許許多多的教團信息,卻沒有留下任何一個古代神靈的名諱——這次在它的口中,或許就能夠得到這些彌足珍貴的訊息。
馬庫斯聊天小技巧:想要自然而然地開展對話,就要學會不露聲色地將話題,引到被談話者熟悉或者感興趣的范圍。
水元素聽見它了解的東西,果然忘記了剛才的疑慮,又迸發出好為人師的快樂。
在我敘述完對神靈時代所有掌握的知識,又提出了內心的疑惑后,水元素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什么!人們已經徹底忘記我了嗎!”
它精致的臉上,不自覺地掛上了被遺棄小動物似的表情,又悶悶不樂地沉入了水中吐起了泡泡。
“別生悶氣了,普通人類那么短的壽命,怎么可能將你們這種一睡就是幾百年的家伙記住啊——別說是記住你,現在連神明的名字都沒人記得了。”
“名字?”
水元素疑惑地說道,“那種本來就沒有的東西,怎么可能被記住呢?”
這次換我大驚失色了。
“沒有名字!?”
如果它指的不是某個滿血拉二胡、殘血浪全圖的武林神話,那好家伙,難道不是圣靈教會把它們的名字抹除,而是本來就不存在這種東西?
水元素理所當然地從水里冒出頭回答道:“從無名之主從混沌中降臨淵海那天起,所有感召孕育的神明,就沒有名字的說法。”
我的歷史考據好奇心被調動了起來,連忙讓它再多講講關于神明的事情。
曾經無數歷史學家前赴后繼,潛入林海茫茫搜索原始教團的蹤跡,就是因為現存資料信息太少了。
這些神秘的宗教狂熱者遺留下來的,只有口耳相傳的詩歌與儀式,而叢林里少的可憐的活動痕跡遺存,也被原始樹林用極快速度侵蝕覆蓋。
以至于當探險團到達時,他們只能在密林里發現零星聚落里,艱難地與大自然斗爭著的衣不蔽體原始人,仿佛千年前雄盛繁榮的文化創造者,只是在自然之力打了個盹期間,趁機生長出的一批繁茂點的野草而已。
若要說起這些歷史上的謎團故實,有誰能比我眼前的水元素更了解呢?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
“那你就大發慈悲地告訴我,行了吧?趕緊說,我還急著下山吃完飯呢。”我直接打斷了它的故弄玄虛。
“誒誒誒,你別走呀!我正要開始說呢!”
這些神明并不是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存在。
這一點我也猜到了,否則如何解釋海陸爭霸如火如荼的上千年里,并沒有任何一個神明露面?
異變是從某一個契機開始的。
在水元素的口中,世界最開始是一片混沌,參天的古樹矗立在天地之間,成群的動物穿梭其中。世界到處都是鴻蒙未開的迷霧,這就是神明最初的出現的時代。
淵海,是它們對大陸中央無窮無盡樹海密林的稱呼。
這些參天的巨木從星球上還遍布著巨型昆蟲的時代就存在了,無數年月的生長讓它們衍生出了無法計數的巨大領域,所有生命的擾動,都只如蚍蜉撼樹。
人類無法撼動這處原始樹林,只能退避在近海、島嶼上,爭奪少的可憐的可種植土地。
直到有一天,不知從何處降臨了一團火焰。這團火焰點亮了世界,最后重重地墜落在林海中央,嵌入了最巨大的樹里。從那里后,淵海既有無數顆樹,也只有一顆樹——因為那繁茂的根系,只一棵就組成了廣闊的淵海。
“無名之主蘇醒了,打量著這個從未見過的世界。無名之主身上冒出的火焰熊熊燃燒著,卻沒有燒毀一根樹枝、灼焦一片樹葉。”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能賦予萬物靈魂的原初物質。火焰代表著奉獻、升騰、上舉、凈化,原初之火便燒凈了肆虐的不潔之靈,為矇昧的大地帶來了希望。”
萬物從初火中燒盡了穢物,獲得了智慧靈魂,這個世界開始生機盎然起來。
第一批獲得潔凈靈魂的,是淵海里生活了無窮歲月的生物。它們在火焰中得到啟示,蛻去原本的外形,不約而同地聚集在無名之主的身邊。
無名之主高大得足以比擬最高的樹木,呼吸也媲美最猛烈的風暴。但它沒有形象、沒有聲音、沒有呼吸,虛無得像是一具空殼,身體里容納著最最純凈的原初之火。
模仿著無名之主的朦朧形象,第一批獲得潔凈靈魂的生物,在無名之主腳邊吸取到了強大的原初之火,形成了第一批被稱之為“神靈”的存在。
冥冥的智慧誕生了,它們向往著灰燼般潔凈、猛烈的燃燒、偉大的光明,因此沖出了淵海,向四周開始擴散,也吸引了無數追逐希望的人類。
這就是為什么信仰著不同神靈的原始教團,會保持著出奇的一致。他們相互之間幫助支援、聯系互助,共同開拓這片蠻荒的大陸。
人類負責白天勞動,神明負責夜晚守護。人類負責清楚阻礙,神明負責禁錮邪異。人類負責歌頌光明,神明負責帶來希望。
在這種微妙的和平下,蠻荒的大陸終于開始了四面八方的開墾,逐漸變得適合人類生存。那是一個人類與巨獸共存,神明與自然同在的黃金時期。
第二批、第三批的神靈也從淵海中走出,帶來了無名之主口中的啟示,指導著人類豐富文明的形態,創造出一種獨立顯現、前所未有的燦爛文化。
再隨后,人類中的佼佼者也能得到原初之火的眷顧,獲得超乎想象的力量,而這些人,便是史詩傳說中的半神、英雄、偉人。
但異變又一次到來了。
與淵海巨樹共生的無名之主,在某一天依靠在降臨時遇見的巨木上,閉上了眼睛,緩緩地倒下了。
驚慌失措的眾神從四面八方趕來,第一次發現如山岳般強大的主神,力量終究是有限的,它身軀里的原初之火已經分散殆盡,無法維持燃燒,就像是化為灰燼的薪柴,永遠無法復蘇了。
慌亂的眾神開始了相互指責與爭端,分成了幾個不同的陣營,在淵海里征戰不休。然而這一切,將淵海密林視為圣地的人類并不知道,他們仍然如火如荼地開拓著土地,等待共生的神明回來共享無盡的歡宴。
但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再也等不到熟悉的神明了。
圖騰柱的折斷、人類的潰散只是問題的一部分,更大的問題在于地下。
黑暗時代開始降臨,被燃燒焚毀的污穢,從地底再度崛起,開始想要腐蝕淵海密林的根基,孕育眾神的圣地,即將變成難以言喻的扭曲地獄。人類死后也無法在原初之火中重生,反而會墮入黑暗,被詛咒地匍匐在土地上,渴望著血肉。
“邪異懼怕原初之火。”
眾神們說道,于是放棄了爭端,一同用體內的原初之火,壓制著邪異的復蘇。人類中的英雄人物也站了出來,和眾神肩并肩戰斗著。
但是太晚了。
只有無名之主那樣猛烈的原初之火,能夠壓制住整個大陸的邪異。
無言且無名的主,可能是早就預料到自己的隕落,便將原初之火賦予了身邊的神靈。可不懂人心的主,卻沒有想到自己的隕落,才是招致滅亡的源頭。
因為在眾神征伐殺戮中隕落的神明,身體的原初之火已然消散在了空氣中,即便是余下存活的眾神共同攜手,也沒有能力完全抵御邪異的入侵。
黑暗時代的到來似乎是無可避免的事情,眾神也再度分化,表現出了不同的態度。
最早接觸原初之火的神明,選擇留在無名之主燃燒殆盡的遺骸邊,研究著創生原初之火的方法。
建立了強大教團的神靈,寄希望于潛力無窮的人類,與原始教團堅守在開拓土地上,共同應對不斷潰圍的邪異。
剩下一些弱小的神靈,既沒有長期研究靈魂之火的經驗,也沒有眾志成城的人類幫助,不忍看見人類沉淪于黑暗,于是選擇遠走海外,早早躲在遠離淵海戰場的角落,用沉眠消極對抗,等待黑暗時代的徹底來臨……
后面的事情,作為縮頭烏龜典范的水元素也就不知道了。它早早躲到了荒蕪海外的這片湖里,采取了“慫出一片天”的戰略,卻恐成最大贏家。
看今天風清氣正,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場面,就知道留在大陸的那些神靈一個活下來的都沒有。
留在淵海密林里的那批,肯定沒能研究透原初之火的奧秘,最后隨著火焰熄滅,徹底化為烏有;帶著人類艱苦奮斗的那些,也敵不過四處游蕩的邪異,最終在匆忙里帶著原始教團撤退入淵海密林尋求庇護,從歷史的長河中徹底消失。
更不要說那些被地底邪異感染,陷入了癲狂瘋夢的神明,應該就是卡特神父口中的被清楚的扭曲之物……
“活下來真好。”
我表情真摯地對水元素說,它也是一臉劫后余生的微笑。
“活著真好……我也沒想到能活著,還能在這里找到原初之力的不同形態……”
水元素伸出纖細的雙手,緩緩牽起我的左手,閉上眼睛呢喃道:“我能感覺到,這里面蓬勃純凈的原初之力……不,應該叫原初之光……”
它猛然握住了我的手,引發出一道黑暗山坳里極度刺眼的亮光。
我視網膜的最后殘像,是水元素由水做成的身體里,竟然猛地跳躍起一蓬銀白的火焰,在心口的位置熊熊燃燒,瞬間連接到了我的手指上……
“不要動……我或許能將它引導出來……”
我還沒來得及反抗,就感覺自己24K的鈦合金狗眼又被閃瞎了!
“放手!我不變成光!我也不傳火!你給我放手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