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標題:《當我們談論秘密時我們在談論什么》
深夜四點。
風雨大作。
震耳欲聾的雨聲反而化為一道可悲的厚壁障,讓整夜憂心忡忡、夜不能寐的人,一齊變成并未失聰的聾子。
在敲門重復響起了第三遍,門口蜿蜒的水流即將不可避免地沾濕自己褲腳時,達特老板仿佛滿意于自己完成了禮貌的程式,便伸手推開了門。
從屋外就能看清并未熄滅的燈光,確實證明著達特老板的判斷無誤。
因為當門推開時,身穿白色圍裙的莉莉雅夫人正坐在客廳的沙發前,沉默地面對著耀明如晝的燈火。
達特老板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莉莉雅,你整夜都沒睡呀?我剛才敲過三次門,可能是雨聲太大,見你一直沒回答我就自己進來了。”
莉莉雅夫人對于不速之客并沒有產生意外的表情,轉過頭疑惑地說道:“我也回答了三次請進,你沒聽見嗎?”
達特老板的老臉抽搐了一下,但是瞬間就恢復淡定說道:“……小丑竟是我自己?”
端坐著的莉莉雅夫人好奇問道:“什么意思?”
老板在餐桌旁拉了一把木椅坐下,把傘放在了門口瀝水,解釋道:“前幾天聽馬庫斯說的——之前我也不要明白,不過剛才忽然就想通這話了。”
聽到了熟悉的名字,莉莉雅夫人掩嘴微笑道:“真是個有趣的年輕人呀……自打他來之后,達特你好像改變了很多。”
“我有被改變嗎?或許吧……”
達特老板聽到這句話,臉色立馬拉了下來,抱怨道:“等一下……你說我被這種滿嘴跑火車、亂說閑話,在鎮上游手好閑的年輕人影響嗎?我真不知道是奉承還是諷刺……”
莉莉雅夫人開心地笑著:“這點很重要嗎?瑪格麗特曾經斷言過,能夠改變你的人恐怕只有造物主——我也沒想到造物主竟然就在我身邊。”
達特老板從莉莉雅夫人口中聽到這名字錯愕了片刻,臉色一再變化,最終化為一聲短暫的嘆息。
莉莉雅夫人溫聲說道:“原諒我提起了你的傷心事,達特。對我這樣徘徊在生死臨界點的病人來說,瑪格麗特的離去隨時會變成明日的重逢。到那時候,我們倆或許就能再像舊日那樣,親密無間地聊著這些年的人和事了。”
達特老板搖了搖頭。
“莉莉雅,我很確定一點,瑪格麗特一生都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這點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莉莉雅夫人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那我也不會把羅德讓給她的,這點也從來沒變過。”
說到這里,達特老板也笑了起來:“這件事本身就是個笑話——從小到大她好像都在和你爭一口氣。真不知道瑪格麗特為什么總要跟你較勁,我還記得她突然打聽到你和羅德的婚訊,隨后咬牙切齒地向我宣布,必須要搶在你前面搬到這座小島的表情。”
莉莉雅夫人對于好友的孩子氣滿含笑意,來到廚房倒了一杯熱茶,放在達特老板的面前。
“達特,雖說是老朋友,可來到礦石鎮這些年,你踏入我家養雞場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
達特老板的方塊臉上毫無愧疚。
“我比較喜歡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從不贊成這些浪費時間的客套禮數。”
莉莉雅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但你面對馬庫斯可沒有這么多的芥蒂。你對他的態度,總讓我感覺像是對羅德。”
“你這么說,聽著好像馬庫斯跟我有什么關系似的……”
粉色頭發的婦人抬起眼,目光如炬地看著達特老板,“那就假裝沒有吧。讓我猜一下,比如這次破例前來……也是為了馬庫斯吧?”
達特老板沉默了片刻,撣了撣不小心被茶水沾濕的袖口。
“莉莉雅,我覺得你讓格雷轉交給他東西,用意大概是和我一樣的想法了……畢竟當初哈里斯逮捕了馬庫斯的時候,你可是親自想要保釋他。既然我們的目的相同,我覺得就有必要交流一下了。”
這話說完,老板巧妙地停頓了片刻,然后才不漏痕跡地試探道:“那你呢?這次是因為羅德?”
莉莉雅夫人點了點頭。
“馬庫斯這孩子上次回來后,一定是遇見了羅德。他不但捎回了羅德的消息,還帶來了羅德的隨身戒指,這些做不了假。但是后面我收到了一封信沒有地址的信,里面也有羅德的親筆……”
達特老板瞬間警覺了起來,“不對。這三個月鎮上從沒有不記名的信件往來過。你說的這封信,是怎么收到的?”
莉莉雅夫人說道:“我在上周整理信件時,突然發現了一封沒拆封的信。我明明記得這些書信是五年前就在抽屜里鎖好的,里面的落款時間卻是上周。”
達特老板問道:“……羅德在信里說了什么?”
“他說自己這趟出門路途遙遠,險阻重重,囑咐我暴雨夜一定不要外出。如果馬庫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也不要試圖阻止他……”
莉莉雅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我相信羅德說的話,但是我擔心馬庫斯,就只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而且我本以為……你會攔下他的。”
達特老板苦笑了一下:“這或許就是命運的無常之處,兩個不希望他摻和這件事的人,卻無形中促成了他馬庫斯的介入……”
莉莉雅夫人從話中猛然察覺到了什么,掩嘴驚道:“達特,難道你也……”
達特老板阻止了她的繼續發言:“莉莉雅,每個人都有秘密,也有保持秘密的理由。況且今晚格雷也一起去了……”
“可格雷他既和我們不同,也和馬庫斯不同……”
莉莉雅夫人低聲說道。
達特老板搖頭道:“一開始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是我慢慢接觸、了解了這個年輕人之后,我有預感馬庫斯才會是最特殊的存在。我們以為的沒有必要,實際上自有其必要性,只是我們看得還不夠清楚……”
隨后兩個人靜靜地聽了半天的雨聲,再也不多說話,直到達特老板開口又進入了禮貌模式。
“莉莉雅,我再鄭重聲明一下,今晚來這里不是為了那個臭小子,是為了我的寶貝女兒。琳能睡著就好,想當初她可是一聽到雷聲就哭的……”
莉莉雅夫人微笑著沒有戳穿達特老板,也沒有再往茶杯里續水。
她有些費力地站起身來,看著達特老板也拿起了雨傘,慢慢推開屋門。
潮濕的冷風瞬間灌入屋內,達特老板緊了緊衣服,忽然回頭說道:“我來的時候扎克已經睡著了——如果你能去勸勸他的話,或許他能早點走出當年的陰影。畢竟他一直在意著你……”
莉莉雅夫人微笑著搖頭道:“達特,你錯了。可能連扎克自己都沒發現,他這么多年真正在意的,其實是當初他在海難中沒能救出來的人,而我,不過是他寄托歉意的偶然罷了。真正能讓他走出噩夢的,終究只有他自己……”
“你們一個個的……走出去是走出去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達特老板喃喃道。
“什么?”莉莉雅夫人問道。
達特老板不置可否地說道:“沒什么。對了,如果可以,下次來拜訪的時候,我想聽你講講那場海難的事情。”
“哦?你不是一直都認為,保有秘密是一種必須嗎?”
莉莉雅夫人微笑著說。
闖入夜雨中的達特老板沒有回頭,語氣鄭重地回答道:“但我偶爾也相信,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將秘密擺在陽光下晾開,忘記它是秘密這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