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食物、水源、逃生希望的空間里,時間每一秒的流動都是危險的信號,如果在體力耗盡前仍然找不到逃生的道路,那么我們終將和這處曠古無人的廢墟一道寂滅,腐朽為縷縷塵埃。
“馬庫斯,你為什么一點都不緊張?我對這里,是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
凱伊見我還和格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慢慢顯露出無奈的表情,似乎著重想要強調目前的處境危險。
但是我毫無顧慮地從石灰巖凳子上坐起來,轉頭又去檢查昏迷不醒的艾略特,淡定地說道:“你還有心情和我們閑談,就肯定掌握了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說吧,是和航海者聯盟的祭令詛咒有關,還是和其它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相系?”
凱伊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反問道:“你覺得……我會知道什么事情?”
在他略顯驚愕的瞳孔中,能看到我胸有成竹的表情。
“從哪里說起好呢……”
我有些為難地捋了捋頭發,“這個地方怪異的地方太多了,我還真的很難說清楚哪里不對勁。可能從我們誤入暴風眼,遭遇那頭濤峰般巨大的怪獸開始,這里的奇異景象就超乎了我們的想象,以至于后面出現的奇怪現象,都讓我感到有些審美疲勞……”
格雷舉手補充發言:“還有水里的那些深潛者!據我的了解,這些怪物可不存在恐懼的情緒,我不相信有什么危險,會讓這些天性殘忍、冷酷、陰險的家伙退縮。”
我點了點頭:“到現在為止,能讓你發自內心做出驚訝表情的,只有‘斯圖亞特’問出那一連串問題的時候。我有理由推斷,這里面的東西,目前只有你和他了解,并且不打算讓我們知道。”
凱伊為難地說道:“關系到祭令詛咒的東西,我是真的不希望把你們牽扯在內……我的祖父直到死前,還在為自己的行為而懺悔。我能感覺到,他晝夜念誦經文,只是為了減輕哪怕一絲心底的愧疚……”
凱伊的聲音有些干澀,緩緩解下綁著的紫色水手頭巾。
“因為我……也能體會他的感受……”
我眼尖地發現,那條略微褪色、磨損、沾染了海風氣息的頭巾上,尖角處還繡著一盒不起眼的“Z”字標志。
“這條頭巾……不是你的吧?”我問道。
凱伊身上散發著低沉的氣壓,沉默良久才回復我的問題。
“沒錯,這條頭巾……原本屬于扎克。”
“扎克?這個基佬紫你確定沒有問題?”
凱伊沉重地表示肯定:“我也曾經想過,如果小時候的我不靠近那座修道院,就不會在深夜聆聽癲狂的誦經聲,更不會做那些瘋狂晦澀的噩夢,幻見那些……嗯……那些……”
他在這里留下了一個并不必須的停頓,就像喘氣的間隙有人趁機扼住咽喉。
“在祖父帶我到達的那座古老鎮子里,陰氣沉沉、潰爛生膿的恐怖氛圍縈繞著一切,我每天都會心驚膽戰地擔心著,某些可怖存在正在發霉的、不潔的街道中腐爛成形。就在那段日子里,我做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噩夢……時至今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修道院里那些夢導致了發燒,還是發燒導致了那些夢。”
我聽出了他話中的不安,但還是執著于自己的問題,“那關于扎克的問題在哪里?”
凱伊無助地說道:“他的問題……就在于他身上沒有一星半點的問題!”
“發燒的我被送到來港的船上休養,而他是在那座鎮子上唯一的海風,就像是陽光照進了發霉的空屋。扎克會哈哈大笑地帶我走上他引以為傲的船,向親如兄弟的船員們引薦我這個小不點,還是唯一一個有勇氣推開修道院大門、打斷那場永無止境的陰森彌撒的人……”
凱伊的語氣越發低落。
“我將扎克視為救命稻草,幼小的腦袋里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把鎮上見到的那些,把我費解無奈的東西一股腦都說給他聽!因為只有他會拍著我的肩膀,叫六歲的我小男子漢,將朗姆酒稱為勇氣與智慧的靈藥,與全場歡歌共飲!”
“……然后呢?”我問道。
凱伊的表情逐漸麻木,聲音卻格外顫抖:“我犯了一個大錯,我將夢里那些狂亂的畫面盡數告訴了扎克……描述那些長期纏繞我夢境,陰森詭異的囈語、海草叢生的幻想、日漸腐壞的陰暗世界……”
“后來,我很久沒有見到扎克。祖父告訴我,他獨自駕著船,不顧阻撓地去了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差點失去性命,以至于再也沒辦法踏入大海中……”
我立刻聯想到了扎克的遭遇,“扎克遭遇的海難……起因是因為你?”
凱伊指著墻壁上的刻畫符,情緒激動地看著我:“你知道我為什么能認出這種語言?這個明明消失了幾千年,注解和翻譯也早就逸散在歷史中的死文字嗎?”
他吸了一口氣,痛苦地說道:“因為每天夜里,我的大腦里都有無數的聲音在響徹……他們有的哭泣、有的狂呼、有的咆哮、有的唁罵,源源不斷地把關于祖先遭遇的信息灌輸到我的大腦里,并且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嚴重,幾乎無法忍受!”
“我經常會無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大海上的一名勇敢水手、還是文明毀滅前的碌碌眾生!也無法分辨自己是醒著,還是滿臉扭曲地睡著!或許現在能和你說話的我,才是做著一場美夢,而稍后即將醒來的我,就會加入那場癲狂離奇的狂歡中……”
莊周夢蝶……這遭遇有點熟悉啊,如果換成天天被鬼畜洗腦,我大概就能理解他的感受了。
“害,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我很懂你。”我拍著他的肩膀,誠懇無比地說道。
凱伊不知道是出于感激還是真的相信了我,略微使勁地擠出微笑想要放松自己,最后才低聲說道:“祖父說過,我的癥狀比族里知道的所有人都要嚴重……不幸的族人平均在三十歲發作,六十歲崩潰,而以我的狀態,在三十歲之前就要被關入亞西尼島修道院了吧……”
“所以詛咒……到底是什么?”
凱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的腦海里隨著時間,不斷浮現著記憶,輕易就能‘看’到祖先們的生活,辨識他們的文字,掌握隱秘而古老的知識,仿佛這些原本就是我血脈里的一部分,只是緩緩地在蘇醒……流淌著和我相似血液的人,都會慢慢陷入遠古的記憶中,找尋到屬于自己的宿命,這就是航海者兄弟會橫跨無數歲月,卻從未解散的秘密……”
這癥狀越來越耳熟了,是不是該請他們給我加個床位……
而且你們這群人,不要什么奇怪的東西都往DNA里刻啊!
“但我更加相信,這深刻在血脈里的宿命,其實是祖先涉及到禁忌知識所留下的詛咒……我今年才二十歲,但我所見所知已經超過絕大多數族人,和修道院里的狂人也只有一步之遙……”
他認認真真地說著胡話。
“那些祖先接觸到的禁忌知識成為了無法消散的詛咒,腐蝕纏繞著后代的靈魂,感染傳播在接觸者的腦中……那些覺醒了太多太深,終于陷入瘋魔的族人,最終將化成我在修道院中見到的,那小小的、長著白色獠牙、渾身是毛的東西……那晚它從牢房里竄了出來,在墻上留下用某種黏稠的紅色液體畫滿的曲線與角,就化成黑鴉消失不見了……”
我站起身來,雙目灼灼地看著他,“凱伊,我想你應該醒過來了。”
“醒過來??”
凱伊驚訝了一下,隨后竟然震驚地向后退去,“不!我現在就醒著!我不需要醒過來!!”
但我沒有因此放棄。
“你真的醒著?或者說……你真的想要醒過來嗎?”
我一手握著熠熠生輝的真實之玉,另一只手向上攤開,指間的戒指綻放出無限的刺眼光輝,幾乎要燭破天穹!
王魂初火戒指正在熊熊燃燒,足以說明某些不可名狀的東西正纏繞在我的身邊,幸好我近期研讀入夢術的知識也幫我找到了一些線索。
“凱伊,醒過來吧。”
我的話語中帶著一絲蠱惑。
“不要抗拒……你只需要想想……”
“‘斯圖亞特‘到底……是在我們的哪一個方向……”
“抑或是……哪一個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