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堯一直在掙扎,以至于午夜時分他渾身被冷汗濕透驚詫醒來。
在他身邊合被而眠的莫語立刻睜開眼,將他抱住后微微訝異,卻反而摟得更緊免得他著涼。
程堯訕笑著輕輕拍了拍莫語的手,單手撐地緩緩站起,站起后筋骨拉伸,忍不住冷哼一聲。
莫語趕忙對外面吩咐:“準備為主公沐浴更衣!”
屋內莫語連著點亮了幾盞燈,屋外更是瞬間燈火通明。
程堯緩步走到推拉門前,穩穩地將門推開。
冷氣瞬間灌進房間,程堯掀起風簾,光著腳走到庭院之中。
早已候在一旁的侍從們恭敬的拿著衣物候在一旁,程堯走到哪,他們便跟著,不敢輕易靠近也不敢輕易離開。
程堯想了想,過去他對侍從們總是十分嚴厲。
夜越來越涼了,大半夜的把人弄醒這番折騰,他有些對不住。
于是他擠出一絲笑意,想要讓侍從為他披上袍子。
沒想到看到他的笑容后,幾個侍從嚇得跪倒在地,連連自稱該死。
程堯有些恍惚,自己的笑容有這么嚇人嗎?
他跑到大水缸前,在燈火的映照下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滄桑、威嚴,還有一刀恐怖的刀疤自左側額頭斜切到右側下巴。
這跟他心中自己的樣貌不一樣啊!
可他怎么也想不出這種異樣感到底來自何處。
風不住的吹,被吹落的樹葉落在水缸上頭好似一葉孤單的舟。
程堯心中充滿了落寞,再回身看莫語,便有萬般的歉意在心頭。
作為帝國武道第一人,傳承有序為國征戰近十代的武英侯,抵抗南方妖族入侵的前線要塞鳳棲城的主人。
他自幼的命運便與戰爭無法分割,那年十二歲,跟隨父親率一支斥候外出偵察,卻遇到妖族埋伏。
那一戰父親殺妖數百,但人力有盡終究被萬箭穿心。
那也是個寒冷的秋夜,在那一夜,他從陣亡的父親手中接過家傳寶刀,率領殘存士兵向前一路殺去。
一戰天下知,他取了妖軍將領的頭顱,再率殘兵帶著陣亡將士的尸身突圍而去。
從第一戰到現在,轉眼已經三十年。
三十年,冬將至。
三十年前,妖軍軍臨城下帝國四方援軍姍姍來遲,三十年后又有大戰在即,程堯心知一切求援大概又是徒勞。
非得看到鳳棲城元氣大傷,那些家伙才會來找尋漁利的機會。
若是他戰死便更好,帝國定會以史無前例的最高殊榮為他舉辦葬禮。
再在一片哀嚎中,悄然將鳳棲城的基業分掉。
程堯扶住水缸揉了揉額頭,在這一刻他終于發現了古怪所在。
當他想到跟他有關的那一些陰謀陽謀,他的內心再次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心聲。
第一種:了卻君王天下事,自己與妖族不共戴天,哪怕孤立無援也要血戰到底。
第二種:去它的好坑,我要溜溜球。
第一種很符合他的人生軌跡和應該的性格,卻讓他有些抗拒感。
而第二種才更像是他由衷而感的想法。
仔細回想起來,自從昨天下午他醒過來,他一直有著一種游離感。
他的所說所做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應對,卻與他的真實想法好似兩條并行的線。
兩條線時而吻合,時而又產生巨大的分歧。
換句話說,就是當下發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場身臨其境的電影或劇情游戲。
真實的他像是隱藏在幕后的玩家,可以冷眼看著劇情線按照既定的路線發展下去。
但在心中產生異議的時候,也許他可以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雖然還無法明了其中的真實緣由,程堯已經對按部就班的按照‘劇情’演繹下去產生了抗拒。
“接下來我是不是就該在這冬夜趕到大營,然后看到我的將士們在寒風中盡忠職守。
于是我摒棄掉兒女情長,再次穿上盔甲,抱著赴死的決心開始準備下一場戰爭的來臨。”
程堯嘴角上翹,又看了眼靜靜陪在他身旁的莫語。
雖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怪事,但他并不想接受命運的捉弄。
可就在他想要將這種想法說出來跟莫語商量商量的時候,外頭傳來的號角聲。
遠遠的就看見南邊的天空有冷綠色焰火升空,很快便有親衛前來報信,是前哨大營發現妖族部隊。
前線警報到來,整座鳳棲城開始有條不紊地熱鬧起來,如此的陣仗在建城數百年的歷史里頭經歷過不知多少。
莫語握住程堯粗糙的大手,只等他一聲令下。
程堯點點頭,這一次卻沒有全副武裝,他不喜歡現在古怪的游離感,總希望能夠讓自己自在一些。
鳳棲城主城的兵力在一千五百人左右,加上普通居民則有六千余人。
平日里鳳棲城的防務由程堯麾下大將,獨臂將軍史克負責。
程堯對他很放心,沒有去見史克而是直接出城前往前哨大營。
位于城南十里處的前哨大營位于一處視野開闊易守難攻的高地,此刻遠遠的便能看到行兵布陣的亮光。
進了大營,守將萊姆凝重地帶程堯察看敵情。
按著斥候的情報,他們又向南走了十里路,才看到正在集結的妖族大軍。
鳳棲城扼守的位置并非妖族北攻的必經之路,但由于地勢較高且平坦,尤其適合鳳棲城的鐵騎奔襲馳援周邊要塞。
對于妖族來說鳳棲城實在是個難以抉擇的目標,攻打鳳棲城的代價很大并且戰果并不算豐厚。
但繞開鳳棲城,又會在進攻其他要塞的時候被鳳棲城掣肘。
所以以往的數百年里妖族對鳳棲城的態度不斷變化,時而主動進攻,時而包圍封鎖。
不過像現在這樣的陣仗應該說是首次,只見適合屯兵的一處廣闊平原處,妖族已經結下了連綿的營寨。
并且看架勢,它們一時半會兒不打算主動進攻,而是要把營寨鞏固后再行計劃。
程堯觀察完敵情后內心竟然出現了兩種毫無波瀾的感覺。
其中之一就像電影劇本似的,意思是他要如何如何鞏固防線,向哪些方面催促援軍。
另一種感覺才有種他自己心聲之感:好像打不過,帶媳婦兒先跑!
然而想到媳婦兒的時候,他心頭又是一陣莫名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