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還在“哐哐哐”地踢床腿,我硬著頭皮走過去,“阿伯……”我喊他,但心里也提防著他,萬一他要是揮拳揍我,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阿伯沒聽見我喊他,我便走更近一些,“阿伯!”
他猛地抬頭:“啊?!”嚇我一跳,我說,“阿伯,我是過來給你測一下入院血糖的,能配合我一嗎?”
他長著嘴巴,下頜微微顫動,口水從他嘴角溢了出來,過了好一會兒,她好像才反應過來,半張著嘴,點點頭說,“哦。”
“量血糖,”然后便坐到了床上,把手伸出來。
糖尿病患者的手指頭上都有很多個針眼,基本上,每個手指頭上面都有七八個針眼。因為糖尿病患者每一天三餐前都是要側躺血糖濃度,所以要挨扎很多針。
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十指連心”,拿針扎手指頭,雖然疼痛就那么一瞬間,但是真的連心般的痛。
老頭子乖乖地坐在了床邊上,把手伸出來,我牽起他的無名指,拿起酒精棉球在他的指腹上消毒擦拭,“有點疼哦,你稍微忍一下。”
其實我更怕他忍不了疼會揍我,“哎呀,你快扎啦,說這么多話。”王老頭抱怨道。
說時遲,那時快,酒精干了之后,我就立馬拿出準備好的血糖針扎進去,疼得他直叫喚,“嘶……”,“哎喲,這么疼的哇。”
我便冷淡地說:“我都跟你說了有點疼了。”
“你不要動哦。”然后拿起血糖儀垂直地點在他的血液上,再用干凈的棉球按住出血點。
他卻用手彈我的額頭,抱怨道:“小姑娘那么使勁,不是你自己的手,你就不在乎哦!”
我也只能聽他埋怨著我,我也不再說什么回懟。
“血糖11.2。”測完之后,我便走了。
內分泌科室里面住的大多都是糖尿病患者,老年人居多。
很多老年人的習慣很可愛,記得8床的一個老爺子,他在他的床頭用一根紅繩拴了一個銀色老式的鐵鬧鐘,用來看時間。
那是一個非常老式的鬧鐘,用一跟過年酒盒子上的紅色彩帶綁在床頭的欄桿上。
他的耳朵不大好使,所以我們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如果不戴助聽器的話,我們就得用聽診器和他交流。
起初不知道他耳朵不好使的時候,我以為他是在裝傻充愣,不聽我說話,是一個非常難搞的病人。
后來他老伴告訴我,他耳朵聽不見,我才心有愧疚,覺得錯怪了他。
因為他,我才習慣把聽診器裝在口袋里,平時是不戴聽診器的。我將聽診器從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來,戴著他的耳朵上,拿著聽診器聽診頭的那一端,對著聽診頭說,“阿伯,飯前血糖要測了,我給你測一下飯前血糖。”
阿伯躺在床上看報紙,一邊看報紙,一邊在報紙上做著筆記。
他聽完,連忙坐起身來說,“好呀好呀。”然后便乖乖地把手指頭伸給我,讓我扎他。
“8.2哦。”我說,“謝謝。”他的老伴從陪護椅上站起身對我說,“不客氣的。”
阿婆手里拿著一個像手表一樣的東西,黑色的,但是又能按動。她坐在病房里,沒事就按一下,沒事就按一下,我心想,這難道是在數時間嗎?
出于好奇,開口問她,“阿婆,你手上拿的這個,是什么呀?”
她按了兩下給我看,對著我說,“計數器”,我說,“你拿計數器做什么呢?”她說,“做禱告呀,每禱告一次,就按一次,一天要禱告3000多次。”
我說,“好吧,那你平時都禱告什么呢?”
阿婆說:“我禱告我老頭子的身體能盡快好一些呀。”
我問:“那禱告有用嗎?”
她說:“當然有用啊,你看他現在不就好很多么?血糖控制得越來越好了。”
我笑了,我說:“我如果不是我們醫護人員調控你們的血糖的話,他血糖也不會控制得很好呀,對不對?”
阿婆說:“那少不了耶穌的功勞呀!”
Ok,fine.
Double kill.
很多病人把自己的疾病治愈都歸結在耶穌身上,和我們這些醫護人員沒有任何關系。
其實,從醫學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我們在對一些有宗教信仰的病人進行治療的時候,是需要考慮他們宗教文化的問題的,比如說***教的病人,他們就覺得隱私部位是屬于非常污穢,骯臟的地方。
如果說他們在這些部位有疾病或者是病變的話,就需要進行護理或清潔,他們就會較少的去關注這些問題,從而導致術后的感染,或者是恢復不良。
我笑笑,對她說:“對呀,耶穌肯定是有幫助的呀,心誠則靈嘛,對吧。”
阿婆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就是呀!”
所以說,有的時候和病人不要產生意見的對立,因為每個人他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信仰,相互彼此尊重,溝通才更加順暢。
醫患關系并不僅僅局限于疾病的治療和溝通上面,還有很多部分都是在生活上的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
對一個人的怨氣和憤怒都是從小事一點一點積累的,一旦爆發出來,并不是說那天這件事情引發了你的不滿或者是一些沖動的行為,而只是在那一天所有的情緒堆積在了一起,產生了一個爆發點,所有的不滿被這個爆發點給引爆了,情緒這才爆炸了,所有的積怨才被顯露出來。
王德明最近情緒非常不穩定,非常的易激惹,他看誰都不順眼,即便是在他面前喝口水,他都覺得你喝口水是在針對他,他要去揍你。
其實我生活上并不是這么個慫包,但是我工作上確實是一個慫到躺平的一個人。
每一天,我對我的自己的要求就是我今天一定要做一個硬氣的人,我一定要在病房里面,威風的樹立起我強硬的形象,我要把那些難搞的病人都干翻,但是每當我下班的時候,躺在椅子上,被病人干得服務貼貼的。
今天下班的時候,我們換了好衣服,我跟大青準備一起坐電梯回宿舍。
路上正好遇見了王德明跟他老伴出去遛彎,大青無意的看了王德明一眼,王德明覺得大青在針對他。
便追著大青,跟在她后面,揮著拳頭要打大青,大青很生氣說,“我他媽都下班了,你還跟著干什么?你有病吧!”
結果這句話就激惹到了王德明,王德明很生氣,追著我們兩個要打我倆小姑娘。
王德明跟著我們進了電梯,使勁的彈我的腦門兒,大青推開王德明的手,對著他老伴說,“你把他管好!什么情況啊?有病吧!”
老婆子管王德明也是力不從心,“抱歉了”,她攥著老頭子的手,對我說,“不好意思啊,耽誤你們下班了啊,他最近就是這個樣子,我也管不了。”
其實我無所謂他彈不彈我的腦瓜,也不是很疼,但是大青很生氣,在電梯里一直嘟嘟囔囔這個神經病的老頭子,說他的壞話。
我低著頭不言語,聽著她替我抱怨這個老頭。
頭頂上響起了一個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問道:“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