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拆解西北軍簡單,連馮紫英都是這個態度,想必馮唐那邊工作就好做一些了。
可馮唐如何安排,卻是一個難題。
原本孫承宗舉薦由馮唐出任宣大總督兼宣府鎮總兵,張懷昌也傾向于贊同,但這個建議在內閣被卡住了。
內閣的擔心并非無因。
馮家在大同勢力本來就大,如果西北軍都被帶到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鎮去充實,那馮家的影響力就太大了一些,這不符合朝廷的意圖。
哪怕從現在來看是一個好舉措,可以極大彌補袁可立平叛不利帶來的局面,但后患卻不小。
宣府鎮得到牛繼宗的老宣府鎮補充,情況略好,但是大同鎮和山西鎮卻是之前受創甚大,急需具有戰斗力的軍隊充實。
尤其是山西鎮柴國柱那邊一直不能恢復元氣。
山西鎮原本編制九萬多人,現在只有四萬多人,而且不少還是剛從衛軍補充來的,戰斗力極為不堪。
為此柴國柱意見很大,以至于在平定山西亂軍和豐州白蓮入侵這一戰中也打得相當艱難,導致整個山西亂局遲遲不能扭轉。
這也讓山西巡撫袁可立十分不滿,兩度上奏兵部和內閣,要求撤換柴國柱。
同樣山西鎮總兵柴國柱也是上書抱怨,認為朝廷太過看重宣府和大同二鎮而忽略了山西鎮,將牛繼宗和老宣府軍和孫紹祖的老大同軍殘部都原路返還補充宣府鎮和大同鎮,唯獨受創一樣巨大的山西鎮卻無人問津,可現在承擔平叛的主力卻是山西鎮。
如果西北軍裁撤充實山西鎮,可以一下子就讓山西鎮恢復到極盛時期,甚至還綽綽有余。
但是朝廷卻不愿意這么做,就是擔心西北軍充實進山西,會讓馮家在宣大三鎮的影響力太過巨大。
后來張懷昌也考慮接受柴恪的建議,讓馮唐接替忠惠王接任京營節度使,但現在西北軍如果要充實進京營和上三親軍,馮唐就不能擔任京營節度使了,這種情形下讓馮唐去擔任一個不兼任宣府總兵的宣大總督,張懷昌覺得是可行的。
“紫英,你考慮一下下一步對整個京營和上三親軍的調整,我估摸著這一輪事兒之后,你怕是在兵部也呆不了多久了。”張懷昌平靜地道。
“哦?這么快?陸軍軍官學校剛開始組建,水師軍官學校連址都還沒來得及選,朝廷就這么不待見我?就要攆我走人了?”馮紫英笑著道。
張懷昌也有些不悅。
這邊事情尚未處理完畢呢,內閣那邊就覺得馮紫英權力有些太大了,直接調動薊鎮兵馬而不通過薊鎮總兵,這是一點。
這一次出這么大的事兒,內閣,包括李三才在內,也有些丟鍋的意思,認為馮紫英前期安排布置失當,才會釀成四衛營杜可立出事。
連劉一現在都跳出來踩一腳,認為馮紫英在處理白蓮教的問題上太過粗暴強硬,而且手伸得太長,直接干預起刑部和龍禁尉權責內的事務來了,才會釀成白蓮教被人利用。
總而言之,現在朝中暗流涌動,對馮紫英風頭太勁不滿者都開始露頭,借著這一次京師城內的叛亂而沖著馮紫英來了。
見張懷昌沒有作聲,馮紫英也隱約感覺到一些什么,點了點頭:“懷昌公,我也知道這一次仇士本叛亂我有責任,杜可立那里我該果斷一些,另外仇士本和皇上走到一起我有預感,但是沒想到走得這么快卷得這么深,是有些疏忽大意了,……”
張懷昌擺擺手,“不管你的事兒,要說有責任,那也是我這個當尚書的首當其沖,不過紫英你現在風頭太盛,京中都有些容納不下了,出去避避風頭,未必是壞事。”
馮紫英已經猜到了一些,眨了眨眼,“怎么,六吉公又來信抱怨了?這才三月沒到呢,不是說讓他在那邊呆一年么?好歹那邊還是他老家呢,就呆不住了?”
“你小子,倒是反應夠快,沒錯,我之前去了文淵閣,諸公的確有意想要讓你去接替六吉公,當然,不會是現在,我只是先和你說一說,讓你有點兒心理準備。”
見馮紫英反應如此之快,而且并沒有露出什么不滿或者憤怒的情緒,張懷昌心中也稍安。
“也罷,也罷,水師軍官學校本來就要建在南京,我過去似乎也就順帶了,是吧?”馮紫英樂呵呵地道:“再給我幾個月時間先把這邊的陸軍軍官學校建好?”
“嗯,差不多吧,估計六吉公會六月份左右回京,到時候你就要去接替他擔任江南巡撫,兵部右侍郎職銜不變,但都察院那邊會給你一個左副都御史身份。”
張懷昌的話讓馮紫英心里舒坦了不少。
上一次自己出任陜西巡撫,是加掛兵部右侍郎兼左僉都御史,但這一次如果自己要出任江南巡撫,那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了,左副都御史會在兵部右侍郎之前了,也就意味著自己更進了一步,距離尚書之位也就是一線之隔了。
哪怕是打發出京師城去,但是能給這樣一個甜棗,馮紫英覺得也值了。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留在京師城中要進一步有多難。
左侍郎就那么幾個,個個都是二十年以上的入仕資歷,哪一個都是二甲進士加庶吉士身份出身,人人背后人脈都是直接牽扯到內閣諸公,而且都是各地士人中的翹楚角色,自己何德何能就能和他們平起平坐?
但打發出去到南京去,在沒有南京六部的情況下,這似乎大家也就可以接受了。
把這個話題挑開,似乎兩人的心情就一下子都輕松起來了。
張懷昌覺得是算是對馮紫英有了一個交代,而馮紫英也算心中有了一個定準。
他早就知道自己多半會去江南接替顧秉謙,只不過沒想到這么早,但能得一個左副都御史,也算值了。
“仇士本那邊如何處置?”馮紫英問起這個問題。
“內閣諸公還沒想好,不過這算不上什么事兒,薊鎮軍都進京了,他們難道還能鬧出多大陣仗來?”張懷昌一臉不屑,“我倒是希望仇士本明智一點兒,不要拉著一萬多兒郎陪葬。”
“不會,仇士本要那么干,只怕手底下立馬就得要兵變把他宰了,現在仇士本無外乎就是和手下商量如何爭得一個更好的結局罷了。”馮紫英太了解這些武人心思了,“看吧,鐵定是他手底下那幾大金剛會給朝廷求告希望給仇士本一條活路,然后就是他們愿意交出兵權,保得一家人性命,……”
“哼,要價倒是不小啊。”張懷昌冷笑,“一幫武夫,也敢要挾朝廷,真以為離了他們朝廷就沒法活了?犯下彌天大罪,不思如何悔過,卻還來這一手,可惡!”
這是文臣們的直覺,沒有誰理會這些武人想什么,在文臣們看倆,這些人都是罪大惡極罪該萬死,但問題是始終要解決這幫人的問題。
這幫人數量不小,哪怕是發配流放都會帶來巨大的風險。
“可是懷昌公,這些士卒都是受了仇士本這幫人的蒙蔽,這可是上萬人,如何處置,朝廷要有一個周全的考慮才對,他們可不比那些民亂叛軍,純粹是為了求活,這些人戰斗力都不差,若是無處可去,或者處置不當,還會釀成大患。”
馮紫英的提醒讓張懷昌也有些頭疼,“那紫英你的意思呢?”
“一萬多人,不可能都流放,可以分成幾部分,一部分純粹是被裹挾進來的,可以不予追究責任,還有一些首惡分子,恐怕朝廷要予以嚴懲,另外還有部分介乎于這兩者之間的,可能數量也不小,可以考慮編入墾拓團贖罪,東番、蝦夷、苦兀、呂宋、舊港,都可以去,……”
馮紫英的提議讓張懷昌有些心動,“這個出海墾拓,算是一個什么性質?流放?”
“應該比流放要輕松一些,起碼他們的自由是得到保證了的,但是要論環境就未必了,所以五五開,看個人怎么看了。”馮紫英解釋道:“現在東番、蝦夷和呂宋是最需要大量人手的,蝦夷這邊剛開始介入,和日本那邊還有一些糾紛,需要這些軍中武夫出身的角色去,東番和呂宋那邊也差不多,只是氣候不同,蝦夷冬季苦寒,東番和呂宋則是酷熱,……”
認真思索了一番,張懷昌覺得馮紫英的這份建議還是很具有可操作性的。
一萬多軍士,不比那些只是求活的亂民,如何處理的確要慎重,出海應該是最合適的。
給予一定年限限制,比如三年五年之后表現良好就可以回來,而且墾拓也有發財機會,未必不能吸引到這些人。
“紫英,你擬一個條陳出來,我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話,可以遞交到內閣計議一下,我覺得可行,也能免除許多后患。”張懷昌做了決定,也算是替西北軍騰出名額來好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