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日不出所料就是博弈和討價還價。
宮中一幫人窩如鵪鶉,一聲不吭。
內閣自然也心知肚明,不作深究。
深究了也沒有意義,除非現在立馬換人,可這不是打內閣自己的臉么?
你自己迎回來的皇帝,為此還把永隆帝的子嗣們拋到一邊兒,現在卻又說不合適了,要易人了,說得過去么?
雖說當時也有各種客觀理由,但是老百姓不會管這些,他們會怎么看?尋常士人怎么想?
是泡屎,現在內閣也只能先含著。
除了加強宮禁守御之外,對萬統帝從宮外帶回來的內侍也情形了一次清理,逐一登記造冊,當然對外說辭是清理白蓮教,以防不測。
畢竟蘇總管就是被白蓮教給滲透了的典范嘛。
五軍營的堅持沒有幾天,三日后,五軍營繳械投降,被已經趕到的薊鎮軍就地看押,然后分部轉移出京師城到城外看管。
仇士本被他所謂的八大金剛所擒交與朝廷。
沒辦法,這么大一樁事兒,若是沒有一個牽頭的交待,說不過去,大理寺那邊也不會答應。
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思,八大金剛們自然而然就把仇士本給推了出來。
當然,仇士本本來也就是始作俑者,不冤。
在解決完五軍營和四衛營“叛亂”的后續處理事宜之后,馮紫英就啟程前往南京。
但主要還是去徐州,既然已經到了徐州,那就不如順帶去一趟南京,先把水師軍官學校的址選了,初期的建設先搞起來。
乘船南下,這一趟卻不僅僅只有尤三姐了,布喜亞瑪拉和哲哲也跟著一道南下。
布喜亞瑪拉算是充當臨時護衛兼床伴,也南下看一看大周江南風景。
“布喜亞瑪拉,你可真的是做得出來,孩子就交給鳳姐兒和紅玉,你自己就和哲哲一道出來了?這么放心?”
船行水上,現在運河也算是枯水期,但是兩岸的景色已經漸漸返青,一派春意盎然。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布喜亞瑪拉沒有理睬馮紫英的質問,自顧自地背負雙手站在船頭吟詩。
一個激靈,馮紫英一句“臥槽”都差點兒出口。
雖然早就知道布喜亞瑪拉篤學不倦,但沒想到布喜亞瑪拉居然都能根據景色吟出一首情景相合的詩來了,這可不簡單。
“布喜亞瑪拉,你這詩文是跟著誰學的?”馮紫英顧不得多問布喜亞瑪拉怎么不管孩子的事兒,反正這女人主意很正,不會聽自己的安排。
“需要跟著誰學么?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這不是你說的么?”布喜亞瑪拉頗有些得意。
她素來仰慕漢文化,隨著跟了馮紫英之后,加之又長期住在王熙鳳宅中,她的漢語口語已經日趨流利,可以說和漢人無異了。
但是她也知道漢人最為推崇的還是詩賦,那才是漢人士人的標志。
她現在的水平自然不可能作詩,但是馮紫英那一句“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卻記在心里,所以沒事兒也就找了一些詩書來讀。
今兒個也就是有意在情郎面前炫耀一番,這首詩倒也貼合當下放船南下,一帆風順的景致。
不出所料,果然讓馮紫英大為震驚。
王灣在唐代詩人中不算太出名,詩留存也不多,但這首《次北固山下》卻很驚艷,但更讓馮紫英驚艷的是布喜亞瑪拉居然也能在這等應景吟詩。
看來這布喜亞瑪拉在語言文化上很有天賦,居然都能學習詩詞了,和府里香菱能有一比了。
一身一身棗紅儒衫的布喜亞瑪拉英氣十足,個頭高大,濃眉俊目,一條繡金抹額在寬廣的額頭上一勒,顧盼神飛,更顯得氣派不凡。
只可惜即便是用胸圍子狠狠裹住了胸前一對飽滿,只要你稍稍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胸大肌還是太發達了一些。
再看看她的頸項喉結,就知道這是一個男扮女裝的雌兒。
“厲害,厲害!沒想到居然能賦詩了。”馮紫英笑了氣力啊,“可別告訴我,你在天津衛就成日讀書,連武技都放下了,孩子也不管了。”
“哼,這并不矛盾,合理安排就行了。”
布喜亞瑪拉這個時候似乎才開始釋放小兒女的心性。
三十多歲的女人了,總算是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兒女雙全,又有人替自己照顧,無憂無慮,她很享受。
“說起來鳳姐兒還是沒有你活得通透,成日里盤算她那些生意,銀子掙得完么?”馮紫英不無感慨。
“不一樣,鳳姐兒就喜歡那份昂揚四顧運籌帷幄的味道,這生意越做越大不好么?”布喜亞瑪拉不以為然,“各人都有自己的追求,看感覺。”
馮紫英給布喜亞瑪拉豎起了大拇指,這個女人自己活得通透,看問題也看得通透,王熙鳳固然愛錢,但更喜歡那種可以掌控大局的感覺,這大概才是孜孜不倦奮力拼搏的動力吧。
江南之亂的影響已經蕩然無存,從運河上來往船只的密集程度就能看出來,從河間進入山東,運河上的船只越發密集如梭。
不得不承認,只要局面一穩定下來,老天爺不要太折騰,這齊魯大地,大江南北,真的是天生好地,滋養萬物。
讓人看著運河兩岸的風景,連心情都要好了許多。
路過臨清,馮紫英也沒有下船歇息,不過布喜亞瑪拉和尤三姐倒是上岸去逛了一圈,算是替馮紫英了愿。
粗重的喘息聲慢慢平息下來,歡好之后,馮紫英仍然愛不釋手地捧著,時不時比較一番。
布喜亞瑪拉忍不住白了男人一眼,“還沒夠?”
“永遠不夠。”馮紫英咂咂嘴,旁邊的尤三姐早已經不管不顧地靠了過來,“爺,今兒個我和布喜亞瑪拉去轉了一圈,覺得這邊情況恐怕也不太好,白蓮教的活動已經有點兒近乎公開化了。”
“哦?”馮紫英心一緊,“這么嚴重?”
“沒那么厲害。”布喜亞瑪拉搖搖頭,“那是三姐兒有心去發現,像我如果不刻意去觀察,就根本覺察不到,三姐兒太警覺,本身又有針對性,自然就能看到很多東西,當然,的確還是比京師城里更嚴峻。”
布喜亞瑪拉拍了一下馮紫英還在自己胸前忙乎肆虐的手,“說正事兒呢,你還是兵部侍郎,就不關心?”
“那該是刑部侍郎的事兒,沒見我太關心白蓮教的事兒,都讓刑部那邊的人有些吃醋了?認為我手伸得太長了。”
馮紫英看似漫不經心,但還是有些有心。
畢竟山東是他老家,十多年前自己在臨清那一幕還歷歷在目,看樣子這白蓮教在山東地面上依然頑強地發展著,有如此深厚的民眾根基,一旦亂起來,又是一場浩劫。
山東如此,北直隸那邊的情況只怕還要糟糕一些。
現在也許就還是欠缺一場契機,前兩年北地大旱,主要集中在山陜,像河南、北直和山東雖然也遭遇了旱情,但是情況要比山陜好得多。
也就是說有對比之下,河南、山東和北直這邊的百姓覺得還不至于餓死的情況下,要亂起來的動力就沒那么足。
“相公只怕還是要小心一些。”尤三姐跟著馮紫英這么些年走南闖北,也算是有些見識了,“臨清算是比較富庶的地方了,都還是如此,不知道其他地方白蓮教的蔓延情況如何,而且這邊距離京師城也不遠,一旦亂起來,河間和順天府肯定會被波及,而且據妾身所知,河間府那邊白蓮教一樣相當猖獗。”
“白蓮教的勢力大小和富庶程度沒有必然聯系,但臨清是重要的水陸碼頭,連接北直,白蓮教選擇這里落足也很正常。”馮紫英嘆了一口氣,“若是西北軍一直駐留徐州,山東就算有事,也能及時增援,但此番我去徐州,就是要拆解西北軍,還不知道老爹會不會發飆給我好看呢。”
布喜亞瑪拉和尤三姐都知道此番自己男人南下徐州是去做什么,也覺得為難。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中原仗一打完,西北軍就要落得個這樣的下場,肯定誰心里都有氣。
這事兒還要交給自己相公去說服公公,這也太為難人了。
可誰讓相公還是兵部侍郎呢?你不去誰去?
“不過我去的時候可以先給老爹幾個好消息,比如宛君也懷孕了,比如布喜亞瑪拉早就替我生了一兒一女,估摸著老爹心氣就能順很多了。”
馮紫英的話讓布喜亞瑪拉也難得的有些羞怯,擔心地道:“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難道還能瞞老爹一輩子?”馮紫英不以為然,“他們好歹也是馮家血脈,至于說日后的事情,再說。”
布喜亞瑪拉都沒想好一對兒女的未來。
之前覺得跟著自己就行了,甚至回草原都行,但現在看來有些草率和不負責任。
當母親的當然要為孩子著想,孩子未來一輩子,還得要有一個更好的規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