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草原的攻略暫時還上升不到國家意志上來,只要察哈爾人和土默特人不大規模地對大周發起進攻。
那種小規模的襲擾擄掠,都還難以讓大周生出要對草原動手的心思,因為那付出代價的太大了。
在交通困難和后勤保障得不到徹底解決之前,這要攻略草原所花的銀子就像像流水一樣,好不容易才把建州女真的問題搞定。
在朝廷眼中,察哈爾人和土默特人的威脅性遠遜于建州女真,而遼東卻又不可或缺,所以才會不遺余力先解決建州女真。
現在好容易喘過氣來,馮紫英提出的遼東發展十年規劃又不需要朝廷出多少錢糧,頂多也就是給一些政策,諸公都是樂見其成,恨不能馮紫英能一直呆在遼東,至于草原上的利益還不足以讓這些利益階層來動這個心思。
江南士紳商賈也好,山陜商人也好,現在都各有目標。
江南商人的目光還是瞄著了海貿和南洋,呂宋那邊的巴荖員島(巴拉望島)已經正式進入了開發階段,該島沿海平原土地肥沃,種植水稻和甘蔗已經初具規模。
一年三熟加上甘蔗所產蔗糖的豐厚利潤,也激起了江南和兩廣商人的極大興趣,所以從巴荖員島作為試點開始,時時刻刻都吸引著江南商人和兩廣商人的注意力,也勾起了大周商人們對更南方的諸多島嶼的興趣,因為那邊有更豐厚的香料種植收益。
原來大家始終還是有些擔心南洋太遠,一旦商人們或者所遷移過去的民眾遭到侵略襲擊,朝廷難以及時給出反應,但現在隨著登來水師和福建水師越發強大,兩廣水師開始進行改造,在建州女真威脅消失之后,朝廷已經在考慮要將部分登來水師和福建水師與兩廣水師進行調換,以便于能盡快熟悉南洋那邊的海情,盡早形成對南洋諸方的威懾力。
東番已經成了一個典范,鹽、稻米、金砂、大木原本是東番的四大特產,但現在甘蔗種植迅速后來居上,蔗糖取代了金砂成為四大特產之一,開始源源不斷地供應江南和京師。
山陜商人們的心思則更多地方在了冶鐵、制鐵、水泥、造船這些實體產業上,尤其是原本造船是江南和兩廣較為發達的,但是隨著登州、榆關、大沽等地造船行業的迅勐興起,北方的造船業已經漸漸可以和江南并駕齊驅了。
而鋼鐵、水泥兩大產業上,北方對南方已經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
根據商部的統計,萬統三年整個大周鋼鐵產量,北地已經占到了七成以上,而南方只占三成,而在水泥產能上,北地更是占到了九成以上,目前江南唯一一家水泥廠就是在徐州,也是山陜商人們投資興建的。
隨著水泥的使用普及,各地對水泥的需求也是越來越大,在江南湖廣兩廣這些地方興建新的水泥廠也是形式所需,所以山陜商人們也是大舉南下,紛紛在廣州、金陵、蘇州、南昌等地興辦水泥廠,以便于最靠近消費區域,最大限度攫取利潤。
這種情形下,大周境內能夠左右朝廷的兩大力量目前都對草原沒有多大興趣,他們的目光都盯著南洋和本土境內的產業升級,這才是利益最豐厚的所在,而且現在遼東局面穩定下來,馮紫英為他們提供了遼東這樣一個比草原上更為廣闊的試驗地,他們當然更愿意在遼東來運作。
遼東戰報送至京師城時,朝廷第一時間就像外界宣布了這一震驚全境的消息,努爾哈赤病亡,建州女真乃至整個全真全族全數歸降,遼東一統,徹底納入了大周管轄,包括原來建州女真的所謂“首都”赫圖阿拉。
從京師城到金陵、揚州、蘇州、杭州、武昌、廣州,各地的報刊都迅速刊載了這一消息,并且諸多文人也根據他們所掌握的各種消息,開始鑼鼓喧天地撰寫這樣一場戰爭的具體經過和勝利意義。
沒有了建州女真這個心腹大患,大周就像解脫了束縛的蛟龍勐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任何方向推進自己的戰略了。
朝廷戶部在經歷了多年痛苦不堪的拮據期之后也可以迎來一個喘息期,能夠按照自家意圖來為下一步的朝廷設想做打算了。
“相公想要回去了?”窗外還是冰天雪地,室內卻是溫暖如春,馮紫英盤腿坐在炕上,一邊檢查著桐娘寫的字和算術功課,一邊隨口應答這沉宜修的問話道:“要看朝廷的意思了,我來遼東也差不多兩年了,朝廷的想法是最差也要三年,我也是這么想的,規劃剛出來,怎么推進實施,還有相當過程。”
“妾身看大章和文弱他們兩位這段時間跑這邊也很多,比前一段時間打仗時候更忙了,相公是真打算要在遼東一直干下去么?”沉宜修很好奇這一點。
“文弱和大章幫了我大忙,雖然在戰事上他們沒發揮多么明顯的作用,但是在后勤保障和民政事務上,卻是居功至偉,這后續的事情雖然和戰事關系不大,但未來一年就要為今后十年遼東發展打好基礎,我希望我走的時候,遼東三司能組建起來,行政架構要把框架搭出來,府州的格局要拿出來,這是我辛辛苦苦打造出來的,我不想人走政息,最后弄得狗尾續貂,虎頭蛇尾了。”
馮紫英檢查完女兒的作業,這才把女兒抱到自己腿上坐下,“朝廷的批復回來,遼東需要更多的官員,包括府州的設立,以及下一步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設立,都需要相當多的官員,建設要跟上,林林總總,很復雜繁瑣,也需要時間,我需要坐鎮才能保證不走偏,……”
“那相公的意思是我們要回去還早,起碼要等到明年去了?”沉宜修笑了起來,“妾身沒有想要急著回京的意思,現在姐妹們都來了遼東,除了遼東冬季里時間太長,無聊了一點兒,其他都挺不錯,也少了在京中那么多應酬來往,……”
“宛君這話有些言不由衷啊。”馮紫英笑了起來,“我內心還是希望早些回去的,但又怕朝廷突然讓我回去,把這邊事情耽擱了,所以我這段時間也是抓緊一切機會先做起來,真要走的時候,也得要把許多事情安排好,不在中樞,畢竟難以掌握大局,總感覺時不我待,……”
“感覺相公總有些迫在眉睫的焦急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妾身的錯覺。”沉宜修抱著兩歲多的兒子笑著道。
沉宜修的直覺沒錯,馮紫英的確有些焦急感,從柴恪來信知曉,齊永泰的身體越來越不太好,上個月還在家中養了十日病,內閣里邊也有些風云跌宕的感覺,很多人都不看好齊永泰能完成一屆五年的內閣任期。
如果齊永泰身體無法堅持,一旦致仕,那么按照原來北地、江南、湖廣三方士人約定,顧秉謙將接任首輔,可當初約定的是五年任期滿齊永泰致仕,拉著李三才一道致仕,現在才兩年間多時間,李三才愿意致仕么?
李三才不肯致仕的話,顧秉謙就算繼任首輔,也會遭遇李三才的挑戰,李三才肯定要爭次輔,而且還頗有機會。
若是李三才奪得次輔之位,顧秉謙的威信和性格未必能壓制得住李三才,屆時內閣必定不穩,像官應震、黃汝良等人會偏向哪一方,還真不好說。
這個局面一旦動蕩起來,弄不好還會把一直蟄伏的萬統帝給攪進來。
這幾年里萬統帝表現得相當低調,哪怕朝廷一直沒有明確誰來繼位太子,萬統帝也只是抨擊和不滿,但是并未表現太過激烈,這恰恰是馮紫英最擔心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顧秉謙和李三才是有共通之處的。
顧秉謙是原來永隆帝時候的“帝黨”,只不過顧秉謙得益于南北分裂的時候態度堅決地站在了葉方二人一邊,押注成功,加之資歷頗深才得以入閣成為次輔,黃汝良等人因為資歷太淺了一些,否則是輪不到顧秉謙的。
同樣李三才入閣時并沒有得到多少士人支持,北地士人因為他出身北地卻又和江南士人太過密切,而江南士人雖然與其親善但卻因為出身北地,所以都不是很支持他,結果他卻走通了永隆帝的門道,悄悄向永隆帝輸誠,最終一錘定音進了內閣。
這也是士人們一直對其有些懷疑進而都有些排斥他的緣故。
當然李三才當時走通永隆帝門道這也只是一種懷疑,也沒有什么確切證據,僅僅是心證而已,而且現在時過境遷,也說不上什么。
只不過顧、李二人都有與皇帝媾和親善的“前科”,所以很難說萬統帝如果發現其中可茲利用的機會,再要在其中來發力攪和的話,會帶來一些什么樣的變故。
馮紫英不喜歡這種不確定的局面,他想要掌控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