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宜修注意到丈夫眉間的一抹陰郁,“相公,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不確定會不會有什么變故,我提醒了齊師和喬師,就是不知道他們意識到了沒有,但喬師應該會……”
馮紫英搖了搖頭。
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決定的,身處千里之外,京師城中種種變化再怎么傳遞到自己這里來也需要一段時間,要做出反應的話,始終慢了一些。
也幸虧汪文言回到了京中,他也讓汪文言必要時候可以直接登門齊師和喬師那邊。
薛寶釵和林黛玉抱著孩子的到來,沖澹了那一縷擔心。
看著三個嫡子都開始牙牙學語,馮紫英心中也是十分愉悅。
成家立業,家有了,子嗣也不缺了,業么,這成不成要看怎么說,在外人看來,自己已經是登峰造極了,但對自己來說,則還在路上。
妻妾都來到遼陽,一時間還真有些讓馮紫英吃不消。
張師的秘術和方劑對自己身體裨益良多,但若是旦旦而伐,一樣經受不起,張師也專門提醒過自己了。
好在三位沉薛林三位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尤其是在各自都有了嫡子之后,這方面就更注重了。
雖然留宿規則還是按照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這么來,逢十休息,但是三女也都很默契地約束著各自房中的妾室和通房丫鬟們,這也能讓馮紫英稍稍舒一口氣。
有時候真的是無法拒絕,軟玉溫香,美人在懷,而且本身就頗有情意,你怎么拒絕?
晴雯、云裳、金釧兒都懷上了,這同樣能讓馮紫英松一口氣。
云裳是自己的最正宗的貼身丫鬟,算是嫡系馮家人,總算是有了身孕,現在都六個月了;晴雯晚一些,現在四個月了,而金釧兒是剛懷上不久。
三個丫鬟的次第懷孕,也讓沉薛林三女都有些警惕。
不過三女都是跟著多年的通房丫鬟,倒也沒什么,換個若是新晉沒兩年的,只怕就沒那么輕松了。
“探丫頭這兩日胃口不太好,身子也不舒爽,如果不出意外,也應該是有了。”寶釵抱著孩子進來,笑著道:“方才我和林妹妹去看了,多半是有了,盼了這幾年,總算是有了。”
馮紫英也是一喜,“真的?”
“嗯,應該不差。”寶釵點頭,“已經讓人去請郎中了,很快就會有結果。”
這孩子多了,那份喜悅感還真的會被沖澹不少,不過是探春懷孕,馮紫英還是很高興。
她算是這些個姐妹中最晚懷孕的了,雖說年齡也才二十三四歲,是懷孕的最好年齡,但和其他姐妹比,探春真的是憂心如焚了。
如果這一次懷上了,也總算是了卻一樁心愿。
“懷上就好,嗯,也不知道生產的時候是在京師城里還是就在遼東了。”馮紫英若有所感地慨嘆了一句。
“啊,相公,真的要回京了?”寶釵和黛玉都是訝然挑眉。
“怎么,你們是想留下繼續在遼東呢,還是回京呢?”馮紫英歪頭含笑問道。
“嗯,怎么說呢,相公到哪里我們跟著到哪兒就行,之前來遼東還有些不習慣,但呆了一年,好像也覺得挺好,現在相公把建州女真的事兒給解決了,肯定會清閑一些,也可以陪一陪我們姐妹,那最好不過,可如果回京師的話,只怕相公又不得清靜了。”
黛玉也是喜憂參半,患得患失。
倒是寶釵搖了搖頭:“要說在遼東這邊相公肯定更得心應手,但相公回去的話肯定要肩負重任,相公的性子大家都知道,肯定更愿意去接受挑戰的,一切還是要看相公的意愿。”
挑戰?馮紫英咀嚼著這個詞兒。
恐怕自己回去之后還真的會面臨挑戰,這種挑戰可能還是來自各方面的,甚至內部的還會更激烈。
雖然在遼東,但馮紫英也從未放松過對京中局面的了解,只不過限于距離,遼東這邊始終要慢一些,往往有些事情都已經發酵了,這邊才獲悉。
見丈夫臉色凝重,沉宜修和薛寶釵交換了一下眼神,連林黛玉也覺察到了丈夫似乎有心事,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輕輕拍著,沒有打擾丈夫的思緒。
忠順王那邊的消息也基本上是每個月都會過來。
他和盧嵩之間的秘密接觸,總能從龍禁尉那邊獲知一些消息傳遞過來。
現在的盧嵩保持著一種很微妙的不偏不倚,這樣讓萬統帝似乎也覺得盧嵩還可以接受,不至于像原來那樣處處設防。
從忠順王那邊傳來的消息來看,萬統帝蟄伏自然也是有所圖謀的,但吃過一次虧的萬統帝現在要謹慎許多了,就算是龍禁尉這邊也少有掌握到有價值的東西。
或者說,如果內閣內部不出問題,萬統帝是沒有任何機會的,但如果內閣分裂,甚至可能是勢均力敵,那萬統帝的分量就相當重了。
“也許吧,我這個人天生就喜歡接受挑戰,若是沒有一點兒難度的事情,別人都能做的,我做起來又有什么意思?”馮紫英聳了聳肩,“總歸要干得有聲有色,讓人側目,我覺得才算是成功的。”
“老爺,該用藥了。”長隨輕聲在一邊道。
齊永泰嘆了一口氣,頭還是有些暈,一年里,這都是第幾次了?第三次了吧?
接過藥湯,齊永泰皺著眉頭一飲而盡,把藥碗遞回給長隨,這才靠在床頭上,閉目養神。
只不過離開的長隨沒多久又倒了回來,“老爺,喬大人到了。”
“請他直接進來吧,我換件衣裳。”齊永泰強打精神,坐了起來,有丫鬟進來替他更衣。
他不得不做一些準備了,自己這個身體,若是三天兩頭地病倒,而且頻率越來越高,自己卻還不肯辭任,只怕外界就要攻訐不斷了,自己也不是戀棧不去的人,但要走的話,就得要安排妥帖。
只不過現在內閣里邊卻是風起云涌,顧秉謙和李三才現在格格不入的跡象越發明顯,黃汝良完全壓制不住湯賓尹這個老狐貍,已經回鄉兩年多的高攀龍居然又回了京師,開始興風作浪了。
是葉向高和方從哲在背后作祟么?
齊永泰也有些惱火。
不是早就說好,自己干滿一屆么?顧秉謙也是江南士人,難道他們還不滿足?
葉方二人致仕是肯定有些不情不愿的,但是當時那種情形下,北地士人已然未曾擔任首輔二十年了,而且南北分裂和河北戰亂乃至于遼東戰局的不利,實際上在民間也是有很多不滿呼聲的,尤其是在北地更為強烈,干滿十年還有多的葉向高和方從哲沒理由不致仕。
至于說現在葉方二人還想重返,那也是人之常情。
嘗過了權力的滋味,突然放下,那種難受的感覺,真的能把人折磨得發瘋。
這一點上齊永泰一樣感受甚深,即便是自己現在經常病倒,還不是牢牢攥緊手中權力,不肯放手,不到萬不得已,誰肯把手中權力交出去?
但現在自己的身體的確有些吃不消了,那么他就不得不考慮更長遠一些的事情了。
喬應甲到了。
先關心了齊永泰的身體狀況,二人這才進入了正題。
“我的身體怕是支撐不到年底了,我打算年中選一個合適的時候就退下來致仕了,免得也讓天下士人笑我戀棧不去,……”齊永泰澹澹地道。
喬應甲也早就知道齊永泰有這個打算,并不驚訝,點點頭:“那乘風你打算怎么安排?”
齊永泰沉吟了一下,“進卿和中涵,道甫更是有點兒老驥伏櫪的架勢,都不肯退讓,我擔心六吉有點兒駕馭不住局面,你覺得呢?”
喬應甲也皺眉沉思,“這只是一方面,據我所知,皇上也有些不安分,這半年里有很多小動作,這還只是我們掌握著的,沒掌握的肯定還有,連盧嵩的龍禁尉那邊也有些模湖不清了,……”
齊永泰吃了一驚,“龍禁尉那邊也有問題?”
“不太好說,原本覺得盧嵩和萬統帝那邊應該是走不攏的,畢竟萬統帝現在手上還有一個顧誠在用,真要上了手,他肯定要靠邊站,沒道理他不明白這個關節才對啊。”
喬應甲遲疑著道。
理論上應該是如此,但是很多事情是有意外的,龍禁尉從前明錦衣衛時代開始就是皇家鷹犬,和文臣是走不攏的,但因為永隆帝的突然遇刺昏迷,萬統帝是內閣兩害相權取其輕選出來的,就是要利用其弱勢來擴張相權。
這實際上對龍禁尉的權勢也是一個打壓,盧嵩這么聰明的人不會明白這其中道理。
萬統帝也走了一記昏招,把老的龍禁尉指揮使顧誠用了起來,這不是逼迫盧嵩向內閣靠攏么?
但如果萬統帝意識到這一點,改弦
易轍來拉攏盧嵩呢?
“龍禁尉不過是消息渠道而已,你們刑部和順天府也有,在京中,他們還左右不了大局。”齊永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