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人龍焦躁地在岸上來回踱步,不時把焦灼的目光投向海岸邊上。
海岸邊上依然封凍著,雖然天氣已經轉暖轉晴,氣溫正在逐漸升高,但是封凍的海港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凍的,雖然這幾天來看,海岸邊上的冰層正在緩慢融化,但是要真正從登州過來的船只靠岸,起碼還要兩三天。
“大人,無須這么著急,只要能靠岸,以現在的風向,三日之內就能抵達大沽,這總比咱們用雙腿走廣寧那邊強多了,聽說那邊也是冰雪融化,路面爛得很。”部將見賀人龍如此著急,也是寬解著。
“我就怕趕不上,總督大人來的命令太晚了一些,早知道我們就直接去金州那邊了,那邊基本不封凍,就算是有些薄冰,也早就融化了。”賀人龍嘆了一口氣,“還有這鐵軌建設剛從鞍山驛往遼陽修,要以我的看法,如果往南邊這邊兒修,就不該往牛莊修,這牛莊冬季要封凍,那還不如直接往金州修,一個不凍港的用處,那可比冬日里三四個月都不能通航的港口有用多了。”
部將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大人,真要全部鋪上這鐵軌,那花費可太嚇人了,全部鋪上這上好的精鐵鐵軌,能打多少銃炮了?再說了,這牛莊到遼陽可比金州到遼陽近多了,估摸著商人們也是覺得能節省不少吧?從海州往南那邊兒現在幾乎沒啥人,還是牛莊到遼陽這一線人口略多一些,可能也是這個原因吧,總不成花費這么大,只用來供兩邊的貨物運輸吧,這沿線老百姓也能沾沾光才對,遼南那邊人太少了。”
“你這是目光短淺,總督大人早就說要把這遼東建成山東,光是遼中和遼西走廊能容納多少人,遼南這邊才是大頭,我告訴你,金州日后鐵定會比牛莊強,如果金州到遼陽鐵軌鋪通,那從山東那邊來的移民可就真的太簡便了,金州登陸,然后沿著鐵軌馬車走就是了,一路幾百里地,沿線就都能開發出來了,單憑這一點,就能讓遷民的活兒方便許多。”
賀人龍長期跟著曹文詔在馮紫英麾下,平素與馮紫英接觸甚多,馮紫英也經常和自己相熟的武將們講述一些國計民生方面的事務。
在馮紫英看來,一個合格的高級武將,必須要了解一些民政民生方面的情況,尤其是對涉及到后勤補給方面的事務要有較為深刻的理解認識,這其中免不了就要談到對未來遼東的規劃建設構想。
所以賀人龍覺得自己這兩年似乎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以往那樣一門心思只知道埋頭打仗了,最起碼也知道從戰術到戰略上的演進所牽扯到的民生民政方面的事務。
“那咱們可有得等了,要等從遼陽到金州的鐵軌鋪好,沒個十年不成吧?”部將也在憧憬。
“哼,十年,按照總督大人的想法,五年之內這條鐵軌就必須要鋪好,甚至可能就三年,這是總督大人給商人們提的要求,商人們都覺得有點兒難,還在琢磨怎么來實現呢。”
賀人龍不無感慨,能把這幫據說在京師城里都有很大能量的商人如此俯首帖耳的,這大周朝里邊恐怕也唯有總督大人一人了。
遼東的開發建設其實早就說了很多年,每年朝廷戶部在遼東鎮的錢糧花銷是最大的,遠勝于薊鎮和宣府,原因無他,遼東糧食自給太過于困難,一來人口少,二來氣候不太適合,可十萬大軍加家屬在這里消耗之大可以想象,都得要靠外部運來,這在海運尚未打通之前,一切都得要從京畿那邊走遼西走廊過來,損耗之大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一句話,遼東就是一個純粹的軍鎮,和薊鎮宣府靠著山西北直不一樣,出產太少距離太遠,所以要支撐起來,就得耗費巨大。
但現在不一樣了,牛莊、金州、九連城都開港了,雖然現在還是以牛莊為主,但要不了幾年金州和九連城就能熱鬧起來,而且遼陽和廣寧都在試種土豆和玉米,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雖然味道還有些不太合口味,但是那產量真的不差,填飽肚皮綽綽有余,這一下子就減輕了糧食運輸壓力。
如果再等到移民大量進來,這遼東未來還真的可能發展成為第二個山東呢,可比陜西那邊強多了。
賀人龍是陜西人,可知道陜北那邊貧瘠苦寒的滋味兒,遼東這邊氣候差點兒,但是土地卻肥沃太多,而且物產也相當豐富,真的是一處餓不死人的地方。
在賀人龍看來,從前明到現在大周,這遼東愣是沒能發展起來,絕對是一幫庸人誤國,在總督大人才接手多久,就算是加上總督大人父親開始也不過就是六七年,現在情形就大不一樣了,可以說日新月異也不為過。
建州女真為什么就這么毫無征兆的垮掉了,這難道不是總督大人的功勞?
后勤保障解決了,新式火器不斷革新,在迭遭建州女真拉攏收買遼東軍叛變的情況下,依然如推枯拉朽一般就解決了讓朝廷頭疼一二十年的建州女真,賀人龍想不出誰能有總督大人這般天縱奇才。
有時候賀人龍都在想,總督大人怎么就這么奇思妙想再加上雄才大略,讓一個地方如此短暫時間里就如脫胎換骨的變化,不僅僅是地方上,在軍中也是一樣。
看看火器的更新速度,重型火銃,自生火銃,然后還有長管重炮和虎蹲炮,甚至還包括火藥的改良,這一切都讓大周軍不再是以往那種面對游牧騎兵只能疲于防御的情形了。
浮想聯翩之后,賀人龍還是把心思重新放在如何盡早起航南下上。
牛莊這邊封凍已經進入尾期,三月下旬的天氣已經迅速轉暖,但是海冰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凍,所以害的要等。
可問題是京畿有事,登來軍這一部要盡快趕往大沽,現在要走陸路沒有一個月走不到,走海路,三四日即可到大沽,而且士卒也可以得到充分休息,不像一個月的長途陸路跋涉,沒有兩三日根本休整不過來。
雖然馮紫英的指令中沒有明確說明什么事情,但賀人龍和曹文詔都不在乎。
馮紫英是薊遼總督,而他們雖然是登來鎮,但是是被兵部下令趕赴遼東接手馮紫英全權指揮的,而在薊鎮和遼東兩鎮地盤上,可以任意行動,這是馮紫英的權力。
即便沒有這一點,他們也不在乎。
登來鎮早就被打上了馮字印記,從馮唐到馮紫英,這一點已經沒有人在存疑了,他們和馮家已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就算是現在他們想投向其他人,別人也不會相信,更不會接受。
作為馮紫英的嫡系,賀人龍還是約摸知曉一些消息的。
京中有紛爭,內閣內部不睦,可能是為下一任首輔之爭,原本只是文臣之間的糾葛,輪不到武人來插手。
但是被皇帝卷入進來,性質就變了,牽扯到了京中駐軍,甚至還可能會把劉的宣府軍卷入進來,這大概才是馮大人感到緊張,不得不提前準備的緣故。
不過賀人龍還是感覺到似乎馮大人也不是太急迫。
照理說要防止兵變,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下手為強,提前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如果真的懷疑哪里要出事,直接就介入安排,無論是薊鎮軍還是京中諸軍,只要提前介入,賀人龍覺得都應該是完全可以處理掉的。
但馮大人似乎有些懈怠或者大意了,雖然覺察到里邊有些問題。但是卻遲遲沒有做出最堅決的決定和舉措,而是放任這些局面的變化。
這也是最讓賀人龍不解的,以馮大人的敏銳洞察力,不可能覺察不到這里邊的陰微變化,以他的手腕手段,也不可能解決不了這些問題,就算是他不行,但只要聯手齊相和孫承宗,就沒有拿不下來的事兒。
或許馮大人自有深意,自己一行人只需要按照馮大人的指令準時趕到即可。
在海岸上又走了一圈,賀人龍還是有些坐不住了。
港口邊緣的浮冰已經逐漸融化,但是要出海起航,還得要要幾日,可馮大人軍令在即,從登州過來的薛氏船隊已經在來的路上了,若是到了這海岸邊上仍然封凍,被困在這里,那就要耽誤大事了。
能不能提早解決這些封凍的海面,不需要多寬大,只需要拓出一條航道能勉強出海就行。
想到這里賀人龍便立即去找了這牛莊港口中管事者。
“其實不是沒有辦法,這原來遼東也有過實驗,就是想要延緩封凍等待遲到船只入港,或者要提前開港,但花費不小,就是用一艘大船包裹一層鐵料,然后裝滿大石,用牛馬拉行,讓船頭強行壓上冰面,將冰面壓垮,這樣慢慢拓出一條航道來,……”
當精于此道的牛莊港航人員絮絮叨叨地提及這個法子時,賀人龍一下子就興奮起來,只要能按期抵達,再大的花費也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