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盾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無需多說,那么士會作為當年趙盾不惜敗壞晉國在國際間的威望也要讓魏壽余從秦國騙回來的人,士會的才能也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魏相并不懷疑士會的判斷,而是問道:“麻煩到什么地步?”
士會摸了摸胡須,淡淡的說道:“到今天為止,大晉依舊不知道究竟有幾個諸侯能夠前來扈邑會盟。”
魏相和士燮的神情不約而同的變得凝重起來。
這件事情粗一聽似乎沒什么,別人不想會盟就不來唄,難道不來還能對晉國造成損失不成?
確實能。
晉國的霸主地位并不僅僅只是一個“諸侯之伯長”的口號而已,而是一套晉文公從齊桓公那邊學來,并由趙盾發揚光大,近乎制度的一個東西。
作為霸主,晉國有權讓服從自己的諸侯們每年上貢不菲的物資金錢,晉國出征的時候有權征調這些諸侯率軍出征,諸侯們如果不服從晉國的話就會被晉國的大兵征討。
用一個西方慣常的說法而言,這些服從于晉國的諸侯國都可以算是“半附庸國”,晉國和這些半附庸國組成了一個“大晉國”體系。
在后世有一個和大晉國體系表現不同但本質相同的組織,它的名字叫做“北大xi洋公約”。
維持大晉國體系最重要的方式就是會盟,因為每一次會盟都會重申和簽訂新的盟約,誰不來就等于是離開了這個大晉國體系,就等于晉國少了一個甚至多個半附庸國,對大晉國體系造成了實實在在的損失。
就和北約有華約作為對手一樣,大晉國體系同樣也有一個強大的對手——由楚國主導的大楚國體系。
一般來說,背離大晉國體系的國家往往都會選擇投入楚國的懷抱,這一來一回等于是把晉國的損失加倍了。
這就是為何士會也覺得事情麻煩的原因。
士燮忍不住提問道:“父親,為何會有諸侯想不來?”
士會摸著胡須,淡淡的說道:“因為趙宣子的逝世。”
趙盾相當于晉國國君,所以趙盾的死相當于一名統治了晉國二十年的明君逝世,其他諸侯因此產生疑慮和遲疑是可以理解的。
魏相想了想,道:“柳棼之戰的勝利難道還不能讓他們打消疑慮?”
士會嘆了一口氣,道:“趙宣子畢竟不是君候。”
魏相楞了一下,然后完全明白了。
假如趙盾就是晉侯,那么趙盾死后趙朔就成為晉侯,然后趙朔又打贏了楚國,一切自然就都平安大吉。
但趙盾并不是晉侯,甚至趙盾的繼承人趙朔也不是上卿,不可能像趙盾當年那樣完全掌控大局,反而是一些晉國內部的事件傳出來之后讓其他諸侯隱約察覺到晉國內亂的傾向,就連柳棼之戰的勝利都無法完全打消這些諸侯的疑慮。
想明白之后的魏相笑了起來:“外舅放心吧,小婿覺得大晉的威名終究還是有的。這些諸侯們或許遲疑,但最終必然都會到來。哦對了,陳侯除外。”
士會有些奇怪的看著魏相:“為何陳侯除外?”
魏相十分認真的說道:“小婿聽說那陳侯竟然伙同大夫孔寧、儀行父一同與大夫夏征舒之母夏姬通奸,實在是道德敗壞駭人聽聞。如此荒唐好色敗壞道德之人能夠做出什么離譜的事情來都不值得意外。”
士會若有所思,好一會才道:“老夫要去君候那邊廷議了,你們二人好生在此守著,不要出了失誤。”
魏相和士燮自然齊聲應是。
士會走出帳篷坐上馬車,心中卻在想著方才魏相的話。
大約半個時辰之后,馬車來到了晉侯的臨時行宮之中。
晉侯的身體看上去越發的虛弱了,臉龐上也開始出現了密集的老人斑,這一切似乎都在預示著什么。
上卿郤缺主持廷議,咳嗽一聲之后道:“如今關于諸侯可能不會參與盟會一事,諸卿有何計策?”
中行林父淡淡的說道:“一兩個國家不來參與也無法,討伐便是。”
先轂冷冷的說道:“討伐有何用?這些諸侯都是一些墻頭草,若要我說,不如效仿楚國,直接將這些小國統統滅了便是!”
趙朔皺眉道:“如此不妥。中原之地諸侯數十上百,若是征伐一國便滅一國,豈不是讓其他諸侯全部都站在了大晉的對立面?如此不但大晉霸主地位無存,而且也真的遂了楚國之意了。”
大晉國體系可是趙朔的父親趙盾二十年來一直堅定不移踐行的制度,趙朔自然不可能容忍先轂這種可能會破壞大晉國體系的主意。
欒盾嘆了一口氣,道:“還是先觀察一下吧,眼下的情報畢竟還是不足。”
在這些卿們議事的時候,晉侯一直靜靜的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個殘破的、隨時都可能徹底倒下的人偶。
郤缺等待片刻,突然道:“士伯,你怎么看?”
士會是除了郤缺之外六卿唯一一個沒有開口的人了,而且郤缺注意到士會從進來開始就一直在思索著什么,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猶豫。
隨著郤缺這句話,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在了士會身上。
士會的身體微微一震,楞了一下之后才道:“老夫覺得……其他國的諸侯或許會來,但陳侯應該是不會來了。”
士會這句話說完,眾人的表情不由古怪,有幾人的視線直接就落到了先轂身上。
晉國在過去二十年來權力都掌控在以趙盾為首的六大卿族手中,因此臣服于晉國的小國諸侯們都會在巴結晉國和趙盾的同時,選擇在晉國其他五卿之中再尋找卿族作為靠山。
陳國選擇用來交好的晉國卿族就是先氏。
先轂立刻變了臉色,冷冷的說道:“士伯何出此言?”
如果陳國不來,就等于是先氏的外交工作沒有做好,所以士會這句話事實上相當于對先轂的指責。
士會咳嗽一聲,淡淡的說道:“有人告訴老夫的。”
先轂道:“誰?”
士會平靜的說道:“老夫的女婿,大夫魏相。”
先轂楞了一下,隨后忍不住大笑起來。
“魏相?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