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萬籟俱寂。
西長安街寓所的某個房間里,燭光亮如白晝,張信與李西華分桌而坐,旁邊楊溢之、雙兒陪侍,桌上擺著四碟小菜和一壺醇年佳釀。
“雙兒,你回去睡吧,這里有溢之就夠了。”待酒菜擺上桌,張信吩咐道。
“是。”雙兒應答,緩緩退了下去。
“西華兄,能喝么?”
張信給李西華倒了一杯酒,微笑道。
李西華臉色平靜,鐵鏈嘩啦一聲響,端起酒盅就一飲而盡。
“好,西華兄果然豪邁。”
張信挑起大拇指,滿臉贊嘆道。
瞧見李西華愿意喝酒,張信終于放下心來,綻放笑容道:“西華兄,我對你可是久仰大名啊。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李西華并不應答,只是喝酒如喝水,張信倒完一杯又一杯,反倒像飯館的小廝,楊溢之臉上蒙上一層怒色,不由怒目相視。
張信倒是不見怪,笑著贊道:“西華兄好酒量。”說完,曬然笑道:“西華兄難道就一點不好奇,我為何會知道你身份嗎?”
李西華聞言,持酒盅的雙手停滯半空,抬頭看了他一眼。
一雙深邃清朗的眼眸,平靜而沉寂。
張信笑了笑,突然張口吐字道:“西華兄,李自成還活著。”
“啪——”
李西華臉色一變,猛地拍桌而起,圈住他手足的鐵鏈嘩啦啦作響,神態震驚不敢置信,急切咆哮道:“怎么可能!?”
“坐下!”楊溢之怒喝道。
張信擺擺手,讓楊溢之稍安勿躁,而后把玩著青瓷酒盅,淡淡笑道:“西華兄,以我的身份,不至于拿這種消息騙你吧?”
“呼~”
李西華緊緊盯著張信,徐徐吐出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然后表情肅穆,一字一句沉聲說道:“說吧,你想要什么?”
張信笑了笑:“聽說西華兄文武全才,不知對平西王府怎么看?”
“呵。”
李西華冷笑:“秋后螞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啪。”楊溢之拍椅而起,指著李西華怒罵道:“姓李的,我家世子爺好言好語與你說話,你莫要太放肆了!”
“溢之……”張信攔住楊溢之,渾不在意的看著李西華,玩味笑道:“西華兄,此言何意?”
“貴府坐擁云貴兩地,權勢滔天,清廷能永遠聽之任之?”
“恐怕不見得吧。”
“何況,我聽聞當今韃子小皇帝,少年老成,精明強干,親政兩年有余便剪除了鰲拜這等權臣,怕是要不了多久,就會升起削藩之意了。”
說著,李西華冷笑道:“即使不是他,下一位也不會無動于衷。你平西王府想要公侯萬代,世襲罔替,永遠在云南做個土皇帝,那是癡人做夢!”
“啪啪啪。”
張信拍掌贊道:“西華兄果然才華出眾,了不起了不起。”話畢,玩味笑道:“那依西華兄之見,我父子該如何做呢?”
“那自然是……”
忽然——
李西華反應過來,眼神驚訝的看著張信,臉上升起幾分荒謬感,愕然道:“你想造反!?”語氣中,透露出幾分驚詫。
“住口!”
楊溢之再度拍椅而起,眼神冰寒,閃過一層殺意,然后朝張信拱手道:“世子爺,這廝胡言亂語,是要給王爺和世子爺惹禍的,不如交給卑職殺了吧。”
“無礙。”
張信擺擺手道:“全天下人都在傳我父王要造反。何況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只不過……”張信看著李西華笑道:“該換個說法。”
“譬如說……”
“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復我華夏,正我衣冠!”
話音落下,仿佛一道雷霆,咔嚓一聲,劃破了夜里的黑暗。
尤其是在昏黃燭光的映照下,張信眼神平靜,一字一句神態堅定,不禁讓李西華呼吸急促,渾身熱血都沸騰了起來。
好!
說的真好!
這八字真言,真是說到了李西華心里。
與李西華想法不同,楊溢之武功雖高,卻是個愚忠之人,眼下清廷已入關三十余年,大多數百姓已經忘了前明及滿清的殘暴。
造反!
說的容易,可成功者又有幾何?
不過他效忠的是吳三桂父子,既然主家已有決定,他只能生死追隨,最終嘴唇蠕動幾下,徒留一聲如煙長嘆,重新坐了下來。
只是燭光映照中,楊溢之臉色沉寂,透露出幾分迷茫。
“造反?”
“能成功嗎?”
沒過多久,雜念隨風而散,楊溢之握緊雙拳,雙目熠熠生輝,重新變得堅定。
“造反就造反!”
“我是平西王手下的兵,平西王要造反,我便生死追隨!”
“更何況,世子爺待我如心腹,恩重如山,這條命賣給他們父子,我楊溢之心甘情愿!”
房間里沉寂了數秒鐘,驀然一陣哈哈大笑響起,李西華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圈住他手足的鐵鎖鏈一陣嘩啦啦響動。
“哈哈哈。”
李西華指著張信道:“真是吳三桂的種!父子兩個一樣的無恥!造反就造反!竟然說的那么大義凜然!真是讓我不得不佩服!”
張信笑了笑,沒有在意。
楊溢之則怒目相視,眼神冰冷森寒,露出毫不掩飾的殺意。
李西華對吳三桂父子是骨子里的鄙夷和不屑,不過張信那八字真言,確實說進了他心里,若當真能做到‘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復我華夏,正我衣冠。’
即便是與賣國賊同流合污,又有何妨?
我輩生于天地間,胸中自有浩然正氣,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上對得起祖宗社稷,下對得起黎明百姓,那就不枉白活一生了。
“那么西華兄,你幫不幫我呢?”張信玩味笑道。
“幫!怎么不幫?”
李西華冷笑道:“只要你父子起兵造反,天下群雄響應,我漢家江山就有可能重新奪回來。這種天賜良機,我怎會錯過?”
話畢,李西華嘿嘿冷笑道:“至于將來誰當皇帝,那就不是我能操心的了。也許是你吳家父子,也許是旁人,誰又能說得準呢?”
張信點點頭,笑道:“是這個理。”
話畢,端起酒杯,湊上前笑道:“西華兄,為你我合作,干一杯。”
“叮。”
李西華捧起酒盅,與張信碰了一杯,然后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