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褎打馬而行,卻見一隊官兵排著整齊的隊列,從新建樓區那邊走了過來。
那隊官兵約莫二十人上下,每個人身上都穿著類似于縣衙捕快公服,但右臂上則纏著一塊紅布,上面繡著“治安巡邏隊”的標識。
完顏褎勒馬而立,饒有興趣的觀察起來。
他早就聽人說過這“治安巡邏隊”,卻一直沒太當回事,直至今日才第一次見到。
那隊治安巡邏隊對完顏褎視而不見,在距離完顏褎十來步遠的時候,徑直朝西側的那伙商販走了過去。
完顏褎仔細觀察了起來,卻見這些人個個都是精光四射,顯然都是好手。
猛然間,完顏褎的瞳孔陣陣收縮。
他驚駭的發現,這支隊伍中,竟然夾雜著五名女真人!
雖然,之前完顏褎也聽人說過,這支二百人的“治安巡邏隊”,女真人、漢人的人數各占一半。
但完顏褎一直一廂情愿的認為,治安巡邏隊里,女真人、漢人肯定是分別管理、各自成隊的。
畢竟,女真人與漢人的風俗習慣大不相同,而且漢人對女真人本來就有一種深深的隔閡。
但今日今時,親眼所見之下,完顏褎震驚的發現,女真人竟然夾雜在漢人的隊伍中共同行動!
尤其是這五名女真人的精神面貌,與隊伍里的漢人對比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違和感!
頓時,完顏褎只覺得徹骨的冰涼。
完顏褎并非不贊成漢化。
事實上完顏褎本人也自知女真人生性野蠻,學習吸收漢人的先進文化,乃是女真人千年大計。
但完顏褎心目中的女真人漢化,應該是節奏頻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人手里的漢化!
完顏褎揮起馬鞭,狠狠地抽了抽馬屁股。
坐騎負痛,飛馳而去。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完顏褎,李弘只覺得后背都濕透了。
完顏褎本來就猜忌心重,如今又一門心思盯著李弘,李弘不得不格外小心。
這時候,辛棄疾、黨懷英卻走了進來。
“李公子!”黨懷英拱了拱手說。
“黨兄!”李弘忙打起精神,笑吟吟的說。
這段時間,黨懷英吃住都在李家作坊里,對李家作坊的了解尤其深刻。
“不知黨兄考慮的怎樣了?”李弘笑吟吟的問。
黨懷英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弘,一字一頓的問:“李公子真的決心已定?”
李弘篤定的點了點頭。
“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為一群工匠開設‘夜校’,教授其識文斷字,黨某還是覺得有些欠缺妥當。”黨懷英徐徐的說。
原來,李弘覺得黨懷英畢竟乃是與辛棄疾齊名的文學大家,就這樣放走,實在有點浪費。
既然如此,不如聘請黨懷英也來擔任講師好了。
但歷史上的黨懷英,畢竟選擇了留在金國效力,說明這個人身上還是有負能量的。
因此,讓黨懷英直接進軍營擔任講師,李弘總覺得有點不踏實。
幾番權衡之后,李弘一拍腦門,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
就是面向作坊工人,開辦一個夜校,請黨懷英來教授工匠們識文斷字。
畢竟,作坊工人們的文化素養高一些,對于以后的產業升級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
但如何忽悠黨懷英同意呢?
畢竟,黨懷英也是個自視甚高的人,讓他來教一群下九流的工匠?
“黨兄!此言差矣!”李弘搖了搖頭說:“圣人的話,可不是這么說的。”
不但黨懷英望著李弘,連一側的辛棄疾也都詫異的望著李弘。
居然跟黨懷英來爭論圣人的話?
這不是以己之短擊彼之長嗎?
“哦?”黨懷英笑了笑說:“倒要請李公子賜教!”
“圣人是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李弘一本正經的說:“因此,孔圣人是從來不反對愚民的。相反,孔圣人一貫主張有教無類!”
黨懷英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怔。
這話,還能這樣解釋?
但這年頭,又不像后世那樣,書里面可沒什么標點符號。
這種情況下,教書先生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教學生識文斷字,唐宋八大家之首韓愈的那句“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即是這方面真實的寫照。
因此,李弘如此解釋圣人的這句話,黨懷英還真說不出什么來。
“黨兄,孔圣人都講究有教無類,難道你就不想追慕圣人之道,也嘗試著教導教導這些工匠嗎?”李弘笑吟吟的說。
黨懷英聽了,內心深處倒是浮起了陣陣漣漪。
本來就處于年輕氣盛的年齡,況且這時候程朱理學還沒有徹底占據主流,黨懷英的治學觀念,還不至于那么僵化。
“黨兄,不如咱們打一個賭,如何?”李弘眼見黨懷英已經動心,趕緊趁熱打鐵說道。
“打賭?”黨懷英一怔問。
“對!打一個賭!”李弘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隨即李弘看著黨懷英,笑吟吟的問:“黨兄是否覺得,這些工匠都是一些市井小人,粗鄙不堪,便是教給他們識字,他們也不見得能學會?”
黨懷英倒也不隱瞞,點了點頭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他們但凡對讀書識字有一些尊重,也不至于淪落成市井小人了!”
李弘搖了搖頭,說:“我不這么看。人心都是肉長的,誰不希望自己有學問?只不過生活所迫,只好先養家糊口,沒條件讀書罷了!”
“如此說來,李公子認為,只要給這些工匠提供充足的條件,他們也都能識字?”黨懷英望著李弘問道。
李弘鄭重的點了點頭。
“李公子可別忘了,這些工匠最年輕的,可也二十來歲了。”黨懷英提醒著說。
這年頭,每個人十來歲就娶妻生子,背負著養家糊口的重擔。二十來歲的年齡,正是人生最艱難的時刻,哪里還有心思余力來讀書?
李弘卻不以為意:“蘇洵年近三十,才發奮讀書,不一樣學有所成?”
黨懷英搖了搖頭:“蘇洵雖然年近三十才發奮讀書,但并不代表他前二十多年的光陰全荒廢了。”
李弘卻笑了笑,一副篤定的樣子。
黨懷英心念一動,望著李弘:“李公子莫非要損失他們白日做工的時間?”
李弘搖了搖頭說:“夜校夜校,既然叫夜校了,哪有白日上課的道理?耽誤了工作,到時候損失算誰的?”
黨懷英一怔,沉吟著說:“如果真的夜間上課,那來上課的人,可就沒有多少了。”
好不容易勞累了一天,誰不想趕緊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這個無需黨兄擔心。”李弘篤定的說。
“說說你的賭約吧。”黨懷英忽然嘆了口氣說。
“以半年為期,半年之后,如果這些工匠半數以上識字超過一千個,就算我贏!反之,則算我輸!如何?”李弘問。
黨懷英心念一動,一群市井小人,就靠著每天晚上一個時辰的夜課,就要他們半年之內半數以上的人都識字一千個以上?
“賭注呢?”黨懷英問。
“我若贏了,黨兄接下來便留下來做我的教書先生!我若輸了,我便在泰山里擇一處山清水秀之地,給你修建一棟別院,讓你暢暢快快的過上躬耕隴畝的生活。”李弘開出了賭注。
黨懷英短暫一怔后,一拍手說:“好!就跟你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