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疑點重重,別以為你能敷衍過去!”
“你還要我說什么?”
臨時搭建的帳篷內,伊澤魯正翹著二郎腿,擺著副死魚臉坐在桌子的一邊。而桌子的對面則是帝國警衛隊的審訊官兼臨時調查員。
帳篷內的氣氛意外的嚴肅。盡管已經審訊了將近二十分鐘,桌子對面那位戴著眼鏡的審查官依舊在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著伊澤魯。而旁邊的記錄員更是板著臉,一言不發地記錄著兩人對話中的每一處細節。要不是伊澤魯的手上沒有戴手銬,尋常人絕對會以為這是給犯人的審訊。
身為發出危險警報的冒險者,伊澤魯應該有比現在更好的待遇才是。且不說給他端盤西瓜讓他邊啃邊聊,至少審訊官應該用更平和的態度與他問話。而且就初步結論而言,伊澤魯是解決這次絕望事件的主要人物之一,接受調查的目的也只是為了更進一步地了解此次事件的細節而已,無需太過嚴謹。
只可惜伊澤魯之前的態度似乎惹得那些官兵老爺們不太高興。身為帝國官兵的警衛隊大多都不喜歡看到那些平民冒險者們對自己毫無敬意的樣子,即便對方是S級冒險者也不例外。因此伊澤魯在之前那幅命令人的態度讓警衛隊的領頭心生不爽。
硬要說的話,伊澤魯算是在規則允許的范圍內被官兵們暗中刁難了。
不過伊澤魯的臉上倒是沒有表現出什么不滿,或者說他的臉本來就是那種陰沉到讓人看不出心情的類型。
“讓我來重復一遍你剛才的證詞,”審訊官用指節輕叩桌子,威嚴地說道。
“你說,你事先并不知道這個任務與絕望教團有關。沒錯吧?”
“沒錯。”
伊澤魯靠坐在椅背上,略顯懶散地回答道。
“但是你卻在與村民組成的調查隊進入森林后,迅速發覺了異常。你不僅是所有人中唯一一個沒有食用過摻入麻藥的面包的人,而且擅自離開了隊伍。我說的也沒錯吧?”
“嘁,這種東西還要我重復幾遍?”伊澤魯看起來更加不耐煩了。
“請端正你的態度!我們現在是在審查!如果不配合的話我們有權將你逮捕!”
審訊官立刻猛拍桌子,聲音提高了八度。
“有權逮捕”這種事完全是虛張聲勢。在證據不確鑿的情況下,擅自逮捕伊澤魯只能算是“私刑”罷了。雖然私刑這種東西也是被默許的,但絕對不是什么堂而皇之的事情。
不過虛張聲勢是大部分審訊官必修的技巧之一,無論是從氣勢給對方帶來壓迫也好,還是迫使對方認清楚自己的處境也好,這一招可謂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
只可惜這一招對伊澤魯似乎沒有什么用處。他依舊用冰冷銳利的眼神看著審訊官,甚至隱約散發出了一點殺氣。
只不過這些殺氣很快就消散了。伊澤魯用手指輕叩額頭三下,隨即長嘆了一口氣,不溫不火地說道:“繼續。”
語氣聽起來反倒是他在主導這場審訊。
審訊官也只能板著臉坐下,重新思考接下來的話語。畢竟對方是解決了這次事件的冒險者,現在要接受犯人級別的審訊這種事情本來就荒唐的很。要是他真的忍不住動手,出了事情也很難交代。
“那么問題來了,當時你是怎么察覺到附近有災禍教團的?而你為何又拋棄了自己的隊友?遇見這種情況的時候,獨自調查不是更加危險嗎?”
審訊官擰了擰眉頭,一套連珠炮彈問了上來。
“要說怎么察覺的話,是因為我的洞察術(Detection)察覺到那個叫珍珠的糟老頭子給我的面包有問題…還有...應該就是身為A級冒險者的經驗吧。”
伊澤魯向后一靠,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洞察術的確是個C級以上的冒險者基本都會的常用技能,可以判斷敵人的強弱以及一些道具的使用效果。當然,與受過女神賜福的勇者們不同,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所使用的洞察術只能夠給予他們類似“這個敵人應該比我強”或者“這個草藥好像有問題”這種大概性的感覺。只有勇者的洞察術才能夠給他們“這個敵人比我高出五級”和“這個草藥附帶了劇毒效果”這種確切的數據。
而“身為冒險者的經驗”雖然是個很明顯的擦邊球回答,但是一般說到這個份上,對方也就沒有必要繼續追問了。每個冒險者都有屬于自己的“經驗之談”,甚至可以說是他們賴以制勝的獨門秘訣。如果要繼續詢問下去的話,基本就等同于你跑到大街上去問人家魔法師能不能把他的獨門魔法教給你,就算被打斷一條腿也并非奇怪的事。
更何況審訊官也并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畢竟冒險者都是經過公會審核的,就算出了事情也是冒險者公會的責任。他之所以這么問,單純只是因為老大囑咐他要好好刁難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冒險者罷了。
因此審訊官只是略微皺了皺眉頭,便默許了這個答案,接著用極具壓迫感的語氣問道::“那么。回答我剩下的問題。你為什么拋棄你的隊友?”
“關于我為什么要拋棄那個家伙…”伊澤魯長嘆了口氣,說道:
“有個這么弱的隊友跟著我反而礙手礙腳的。再說,如果我把她一起帶走的話,就算那些教徒再笨,也能察覺我發現了異常吧?我只是不想讓自己處于被動而已。”
“喂!她是跟你一起做任務的冒險者吧?你居然這么隨意地就把隊友拋棄了?”
聽到這話,審訊官頓時又坐不住了。雖然他早就聽說冒險者們大多都是僅次于雇傭兵的自私自利的家伙,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冒險者能夠把“因為隊友沒用所以就拋棄”和“為了不讓自己處于被動所以拋棄隊友”這種話說得這么理所當然的,就好像隊友對于他來說只是用完即丟的道具。
“你既然是A級冒險者,為什么會去接C級任務呢?從你能夠隨意拋棄那個女冒險者這點來看,你和她根本不熟,你既然覺得她弱,那為什么還要和她組隊?”
為了讓自己不輸氣勢,審訊官又發問了。
“這種問題太愚蠢了。”
伊澤魯想都不想地即答道。
“什么?”
“因為是A級冒險者,就得天天跑到魔族領地去獵殺魔物,或者去闖那種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陷阱殺死的迷宮嗎?”
伊澤魯依舊理所當然地回答道,看不出一絲掩飾的痕跡。
“這種生活太累了,我只想做一個輕松的冒險者,過平靜的生活罷了。所以我就去做沒什么壓力的任務,找個沒什么用的隊友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什...什么?你…”
審訊官一手撐著桌子,汗水不斷從額頭上滲出,眼睛中的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開什么玩笑?冒險者就是一幫為了錢和榮譽赴湯蹈火的人,能夠達到A級的冒險者更是具備著普通冒險者望塵莫及的天份和野心,怎么可能有這種得過且過的心態?
最重要的是,明明對方說出的東西無比扯淡,自己居然看不出他在說謊?
做了近五年審訊官的他一時間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么好,氣氛頓時變得凝固起來。
“總之…你應該沒什么要問的了吧?”
伊澤魯也沒有繼續等審訊官,而是直接站了起來,轉身就離開。
“哦對了,那個家伙在哪里?”
一只手掀起帳篷門簾的時候,伊澤魯轉頭問道。
“你說哪個…”
“跟我一起來的傻帽女,我不是叫你們把她帶下去治療嗎?”
伊澤魯皺了皺眉頭,反而有點責備對方的意思。
“她在左轉第三間房間。”
審訊官沉默了片刻后,咬著牙擠出了幾個字。
“哦,多謝。”
伊澤魯放下布簾,離開了審訊室。面色與說話的語氣依舊是那種讓人分不清悲喜的消沉樣子。
“真是個囂張的家伙。”
目送著伊澤魯離開,審訊官咬著牙,眼神中又多出了一份凝重。
“長官大人,需要把他叫回來重新審問嗎?”
跟在他后面的記錄員小心翼翼地問道。
“…”
“不必了。”
審訊官說道。要不是因為領隊老大的要求,他本來就沒有立場去質問對方這么多問題,只是這個冒險者給他的印象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
一個亂來到想靠單槍匹馬解決災禍教團的冒險者;一個冷靜到能夠迅速作出“犧牲少數營救多數”這種抉擇的冒險者。一個隨時能把隊友當作道具拋棄的冒險者;一個在審訊結束后第一時間就想著去探望隊友的冒險者。一個強大到能夠獨自解決絕望教徒事件的冒險者;一個沒有上進心,只想著做低級任務混日子的冒險者。
這些矛盾的特征,怎么看都很難歸類到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