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府有三房。長房寧國公方繼忠,一妻二妾,嫡庶子女若干。二房原鎮國將軍方繼信,夫婦雙亡,獨留一子。三房庶出方繼禮外放徐州知縣,一妻一妾,目前嫡女庶子各一。三房雖未分家,但形如分家,故少有尋常府第的內宅齷齪。
午膳后,方郗就在兄弟姐妹們憐憫的目光中,被寧國公提溜到書房。方郗坐在書案前的圈椅上半靠著,雙手交疊枕在腦后,微仰,冬日午后的陽光透過半開的回紋嵌玻璃格心木窗印在他的臉上,明明暗暗,顯得有些慵懶而神秘。寧國公頗為縱容地看著眼前沒啥坐樣的孩子,這個他親手從戰火中抱出,曾被太醫判定難以養活,幾番瀕死,費盡全府心力才保全下來的孩子終長成如今清雋疏朗模樣,欣慰中帶著幾分愧疚。假如,當年能早些時日趕到,或許就能救下二弟的性命,他時常這么想著。
死者長已矣,生者長戚戚。有些痛,有些人,永遠都忘不了。母親,自己,還有眼前的孩子。
向來嚴肅慣了溫情不了,遂問道:“這些年都去了哪兒,看到什么,想到什么?”
方郗坐直身軀,回話說:“我出京后往南走,最先到的是金州,可能是離長安近,吏治比較清明,在那住了幾天后,繼續往南……”說著說著,他站起身,繞過寧國公,指在墻上的地圖說“到汀州時,感覺稅負重了不少,百姓困苦了許多,尤其農村鄉下,佃戶的租稅普遍六成,風調雨順時尚且還能湊和過著,年景不好的時候,賣兒鬻女都難以存活……”
“越是往東南,越是偏遠的地方,圈地情況就越重,稅糧捐賦就越多,各種奇奇怪怪,品目繁多……”
“南方的情況這么嚴重?”寧國公喃喃道:“朝廷怎么沒收消息?隆親王的封地可是在南方……”
“你繼續說。”
“我通過安濟渠往西南方向走,先后在易安,陳化,代州呆了小段日子,西南的情況總體會比東南好一些,最后到了洛州,住了兩年。”方郗在地圖上畫了一圈:“這次回京,經過連云山,發現一個很有趣的事情,就是這……”他在圖上點了點位置,重點且詳細地說了連云九寨及金刀寨司徒南的行事風格以及楊江當夜的探查,自己的發現和奇怪感覺。
寧國公凝視著圖上連云山的地理位置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說:“知道了,稍后就遣人去跟蹤追查。”
跟大伯匯報完自己的行程后,方郗有些好奇地問道:“北魏和咱和親的那事朝廷定下了沒,是哪位皇子去聯姻呢?”
“你才剛回來,從哪知道這事的?”寧國公問道。
“邸報啊,”方郗顯擺道:“在洛州時,我也常看邸報的,可關心京城了!”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皇后所出的晉王勝算應該是最大的。”
“老四?已成年的這幾個爺中他的年紀最小吧,老二秦王因沈懌哲的位置,皇上是不會也不想考慮到他,老三安王出身低,先天出局。但老大齊王不是也還沒娶正妃,論長,他年紀最大,論實力,淑妃娘家的吏部尚書的實力也很強悍啊,怎么他會出局?”
“呵呵”寧國公聞言冷笑道:“前些日子,齊王被傳出與鎮北侯的嫡長女清安郡主之間有來往,目前鎮北候府尚在沉默。估且不論此事真假,但皇上肯定會顧及自己姑姑京華大長公主的想法。”
“也是,這位郡主可是大長公主的唯一外孫女……”方郗輕笑:“呵,這個傳聞出現的可真是及時,可這也是太直白吧,明眼人一瞧便知是皇后的手筆。不過,老大真能娶到也不虧啊,皇上和大長公主的關系可是不錯。”
“皇后當然不怕被人看出,說不定長公主府和鎮北候府還會在暗地里感謝她。”寧國公眼里閃過一絲精光,說道。
“哈哈,也是,各娶所需,皆大歡喜!”
看著眼前神彩飛揚的方郗,寧國公又是驕傲又是嘆息,這孩子對政治和時事都有著極高的敏銳度,甚至比他的兄長更有想法。可是慧及必傷啊......,他只希望孩子如其父母所愿,平安歡喜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過完年就十九了,關于自己的婚事你有什么想法?有心怡的姑娘沒?”寧國公嘴角揚起,突然說道。
這孩子身上有承襲自他父親的爵位,雖是降等閑職,但足夠清貴,加上寧國公府的勢力,足以配得上任何門第好人家的閨女。
“沒有,沒想法,不著急,二十歲之后再考慮。”方郗拳頭抵著唇微咳兩聲,感覺臉上有些發熱。
知道方郗臉嫩,寧國公也不多追問,便轉了話題。一問一答,大多是方郗在說,伯侄倆在書房里呆了一個下午,惹得老太太都遣了好幾回人來打聽,怕寧國公太嚴厲,委屈了她的寶貝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