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歌舞表演過后,余下的就是自由交流時間。李清例行公事般地與群臣推杯換盞一圈后,就窩到方郗席上躲閑,順便蹭些熱乎的菜吃——整個宴會上,除了惠武帝的席面是熱鍋外,唯二之處就是方郗這里了。至于陪喝陪聊的事兒,自有他的那些兄弟們樂意代勞,似乎和方郗呆久了,也被感染上的些許懶病,這樣不好……李清偷偷伸了個腰,再喝了碗熱乎的玉蓀湯,安撫下因裝了太多酒水快要造反的腸胃,滿足地喟嘆道:“舒倘啊~~”見方郗似在打量著什么,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那位就是魏皇第五子端王劉尚直,其母是魏朝右丞相的嫡長女,幾年前已經去世。這次和親的嘉平公主是他的同胞親妹。這人在魏國名聲不顯,為人很是低調寡言,故不甚得魏皇寵愛。”李清低聲說道:“但據消息,此人心機深沉,受他有老狐貍之稱的外祖父影響很深,現在魏皇年事已高,朝中爭儲十分激烈,他不欲介入其中,故自請做送親使,一是確因兄妹情深,二也有借機躲避紛爭之意。”說到這里,李清突然想這兄妹倆在某種意義上皆是方郗殺父殺母的仇人之子女,不禁有些愧疚地看了方郗一眼,方郗明白他眼中之意,拍了拍李清的肩膀,事關國事大局,他明白。
李清繼續介紹道:“坐在他第三席的那人是魏國宣威將軍宋修嚴,此人是一名虎將,據說是魏國的第一勇士,難得的是此人不僅身手了得,還頗有謀略和遠見卓識,很得魏皇看中。”
“這次能將他也派出來,說明端王不是傳說中的那樣不得魏皇看中啊。”李清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方郗先是看看劉尚直,二十四五歲模樣,膚色稍黑,長眉鳳目,氣質頗顯疏冷。
又掃過成熟剛毅,氣質沉穩的宋修嚴,最后目光落在劉尚直身后垂手站立的那個一身灰色仆裝的老人身上。此人略彎著腰,相貌無奇,頗顯老態,頭部微微垂下,神情恭謹,看起來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老仆人,但方郗總覺得有點微妙的違和感。
方郗思索著,是哪兒不對呢……對了,卑微,這人身上瞧不出丁點在這種盛大豪宴上的仆人特有的卑微感而且還帶著一絲同老楊曾經相似的氣場。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掃地僧?方郗很是感興趣,又多打量了幾眼,那老仆似乎有些察覺,抬眼望了過來,方郗也不移開目光,仍舊朝著對方的方向微微看著,似乎沒有確定的目標,眼神中帶著一絲天真和好奇狀。老仆沒發現什么異狀,便放下心來,仍垂首站立。這時,劉尚直也看了過來,見是方郗,便遙遙舉起酒杯相敬,方郗也舉起茶杯,有些不好意思,無聲說道:“請見諒!”劉尚直微微一笑,示意沒關系,兩人皆一飲而盡。
李清捅了捅方郗,好奇道:“你在看什么?”他知道方郗方才看得那人不是劉尚直。
方郗神秘一笑,輕聲道:“看那個老仆。”
李清白了方郗一眼,“這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懂,江湖有一傳說,……只見窗外走廊之上,一個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著一把掃帚,正在弓身掃地……”方郗為李清詳細的普及了一遍掃地僧的傳說,聽得李清目瞪口呆。許是兩人說得興起,忘了壓低聲音,只聽到有人撲哧一聲笑道:“老方頭,你侄兒這些都是從哪兒聽來的,忽悠娃兒呢這是……”
方郗抬起頭,看到不遠處站著幾個聽墻角的老公爺正在圍著自家伯父取笑。寧國公笑罵道:“你們幾個老不修,都一把年紀了,偷聽也就罷了,還好意思笑話孩子們,忒不厚道!”寧國公話雖是如此說著,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家侄兒不會無的放矢,便暗暗將那人記在心中。這些老公爺一生戎馬,性格最是豪爽,看到方郗同李清看過來,還朝著他倆揮揮手,哈哈笑著,渾然不在意自己偷聽被發現,頗此又勾搭著找人海拼去了。他們沒注意到,御階上,惠武帝身側的那個中年太監手指微動,半闔的眼眸中隱藏著見到同類人的興奮。惠武帝似乎也有所感覺,不著聲色地朝某個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就轉眼饒有興致看著殿中熱鬧的場景,尤其關注方郗這個方向。
剛被老公爺們笑話的方郗苦笑著搖搖頭,一點脾氣都沒。李清作樣環顧了一周,然后悄聲說道:“你覺得那個老仆像你說的掃地僧那種高人?”
方郗點點頭:“感覺上有點像。”
李清神情微動,他相信方郗的直覺,有這樣的高手隨侍一側,可見這個端王的底蘊比他預測中的更深,不由把對劉尚直的重視度又提高了幾成。
正在兩人竊竊私語時,咳咳兩聲,邊上有人提醒道,兩人同時抬頭,見齊王李泓同安王李浩一起端著酒杯走了過來,方郗和李清忙站了起來。齊王笑道:“二弟不去替父皇招待群臣和魏國客人,還在泰寧伯這里偷懶啊。”李泓前陣子剛大婚,此刻正在意氣風揚的新婚時期。
李清攤攤手,笑道:“不是有大哥您么,能者多勞嘛,小弟不才,只能偷懶了。”
李浩好奇道:“剛二哥和泰寧伯似乎說得很開心,不知道是在說什么?”
方郗上前朝兩人施禮,從容道:“下官這陣子在家閑著,話本看多了,正在和秦王殿下賣弄呢。”